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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灰羽随风——张恩和散文

出版社: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作者:张恩和

内容简介:

本书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和鲁迅研究专家张恩和先生的散文集,收录了作者近十余年间的散文随笔。全书分为见闻漫说、人情诉说、世相杂说、文化随说四部分,内容涉及旅行见闻、怀人追思、文化现象、日常生活等方面,语言平易通畅,不假雕饰,读来有娓娓而谈的亲切之感。

作者简介:

张恩和,1936年生,江西南昌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中国郭沫若研究学会等学会理事。著有《鲁迅旧诗集解》、《鲁迅诗词解析》、《鲁迅与郭沫若比较论》、《郁达夫研究综论》、《周作人散文欣赏》、《郁达夫小说欣赏》、《郭小川评传》、《鲁迅与许广平》、《踏着鲁迅的脚印——鲁迅研究论集》及散文集《国门内外》、《深山鹧鸪声》等。另发表论文数十篇。

书摘正文:

见闻漫说

美丽的莱芒湖

许多人知道瑞士有一个著名的日内瓦湖,却很少人知道瑞士有个莱芒湖。其实,莱芒湖就是日内瓦湖。可能因为湖西头的国际城市日内瓦名气大,所以外国人更多的是称它为日内瓦湖,而在瑞士,人们似乎更喜欢称它为莱芒湖。

莱芒湖不仅是瑞士人的骄傲,也为全欧洲人所珍爱。这不仅因为她是欧洲大陆面积最大的湖泊,更因为她风景秀丽,许多欧洲人都争相来此一游,以亲睹她动人的容颜为快。

去年十一月,我应邀到瑞士洛桑大学作学术访问。洛桑就坐落在莱芒湖的北岸,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城市。时间虽是冬季,莱芒湖水并未结冰。平时风平浪静,湖面如镜。起风时虽万顷碧波,也并不见惊涛骇浪。清澈的湖水在晴朗的日子里湛蓝如海,遇上阴雨下雪天气又淡绿如玉。正因为时在冬令,整个湖面只偶尔见一两艘游船,平时显得格外空廓宁静。不过只要看一看那船坞中如林的桅杆,以及岸边为游泳者准备的更衣室,就不难想见天气炎热时湖面湖滨的热闹景象。

第2页 :见闻漫说

莱芒湖虽是欧洲最大的湖,但因她东西长而南北窄,湖面并不显辽阔。白天天净时,对面法国境内的山峦叠嶂,犹如就在眼前;入夜,隔湖岸边法国小城的灯火一片闪烁,就是山间林中一些零星灯光也大胆地眨着眼睛,表明那里并非荒山野岭,而是有人居住。然而,每当雨雪天气,或湖面上升起雾霭,从上到下朦胧一片,对岸景色就完全消失。这时,放眼望去整个湖面无边无际,宛如大海一样浩渺,远看茫茫烟雨,近听湖水拍岸 ,你真会觉得如置身大海之滨,会引起无限遐想。

莱芒湖不但湖水美丽,天空也变幻多姿。晴天丽日,碧空如洗,自不必说了;层云积聚,和远山黛色交错,也相映成趣。特别是,有时金色的阳光穿过云隙,或一束或几束光柱照射到水面上,此时人间和天上像搭起了金梯,架起了金桥,四周的氛围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画,显得美妙神奇。还有,有时早晚,阳光或尚未照射到湖面,或已沉没到地平线下,仰望天空,常见一缕金线在缓缓延升和移动,那是喷气飞机在飞行。因为是在高空,飞机和喷出的气流可以受到阳光照射,就构成了这大自然中非自然的壮美景观。

莱芒湖的周岸也是美丽的,这不仅因为沿湖有茂密的树木,碧绿的草坪——它们经冬也不衰枯,更因为那里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鸥鸟和大群大群的天鹅,给湖岸增添盎然生机。无论是美丽的鸥鸟或雍容华贵的天鹅,它们或在水中嬉戏,或在湖边漫步,都是那样悠然自得,眼中露出极为安详的神色,完全没有惧人之意。这也难怪,瑞士人是爱鸟的,他们以鸟为友,不但对它们毫不伤害,且经常有人带着面包到湖边来喂它们,这些精灵们也就自然对人产生了依赖感。有一次下雪天,我走在湖边的小路上,几只硕大的天鹅竟蹒跚着朝我走来,伸长脖颈往我的手边靠拢。它们显然是向我要吃的,可惜我当时一点食物都未带,至今想来,还深感有负于它们的期望而歉疚不已呢!

(原载《光明日报》1991年5月14日)

第3页 :见闻漫说/美丽的莱芒湖

洛桑风情

应瑞士洛桑大学邀请访问讲学,我在瑞士美丽的山城洛桑住过一些时日,对那里的所见所闻,留下很深的印象。

洛桑虽是瑞士重要城市,但在国内名次还排不上前几名。这实在是瑞士的名城太多,除了首都伯尔尼,更有世界政治文化名城日内瓦和世界金融之都苏黎世,无论规模、影响都要超过洛桑。从某种角度和意义说,甚至化工之都巴塞尔,旅游胜地卢塞恩,历史名城卢加诺,似乎名气也不在洛桑之下。而在我们中国,洛桑更说不上有多高的知名度。近年因为申办奥运热,可能一些人逐渐对她听来耳熟(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总部就设在洛桑),但仍不会有多少了解。我去洛桑之前,对它也知之甚少。而当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它竟是那样美丽动人。此前此后,我也到过欧洲一些国家的城市;就是在瑞士,我也去过其他一些地方。可不知为什么,我从内心更喜欢洛桑,对这个美丽的山城充满特殊的感情。

湖光山色尽画中

瑞士素有“世界花园”之称。在瑞士境内,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如诗如画的景色,洛桑也不例外。不过,洛桑更有她自己的风韵和特色。

洛桑是瑞士中部的一座小山城。说它是座山城,因为它建造在一座不算很高的山冈上。全城少有笔直平坦的街道,即使通衢大路也随着地形的起伏而蜿蜒曲折;尽管大小汽车不因路有坡度而照样通行无阻,却也有不少崎岖狭小的街巷只能徒步穿行。

但是,洛桑又不是通常人们心目中那样的山城。因为它虽然是据山筑城,起伏高下,全依山势,却并非群峰环抱,层峦叠嶂;更主要的是它的南面濒临美丽的莱芒湖,面对万顷碧波,人们可以放眼望远,视野极为开阔。这样依山傍水,就是其得天独厚,远胜过一般山城之处了。

莱芒湖的美丽景色是世人皆知的。湖水碧波澄澈,沿岸草木扶疏,春夏季节更是繁花似锦。由于莱芒湖东西长而南北窄,又因为洛桑处在湖的北岸,所以站在湖边放眼看去,湖面并不显辽阔。随着季节天气的变化,湖面景色却变幻多姿。日朗天晴,碧空万里,对面法国境内的山峦清晰可辨;入夜以后,只见天上星光闪灼,地上灯火明灭(正对面是法国小镇Avion),加上湖水倒影,三者相映成趣。想到这是隔岸瞭望另一个国家,更让人有一种新奇特别的感受。若遇天阴日子,或雾霭笼罩,或雨雪弥漫,人在湖边,望远处水天茫茫,听脚下湖水拍岸,真像是处在大海之滨,不禁会升起无限遐想。

我在洛桑时,住处就在莱芒湖畔的一个小山坡上,从居室到湖边只需十分钟路程。平时在住处凭窗眺望,湖区景色即尽收眼底。清晨傍晚,我总喜欢到湖边散步。这时的湖边小路,来往行人稀少,除了偶尔从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传来几声汽车鸣笛,提醒人们这毕竟是现代化的都市,否则周围的安谧氛围,简直让人觉得是生活在世外桃源。

从我的住处往西,沿着湖岸小路,穿过公园般的绿茵树林,就是国际奥林匹克运动委员会总部。因为它的位置基本上就在湖边,也许考虑到不能破坏湖区的景观,总部建筑并不高大,装饰也相当普通,如果不是周围树立着一些运动员的雕塑,真难想象这就是许许多多体育爱好者心目中的神圣殿堂,也是世界各国人民都十分关注的地方。总部建筑完全被花草树木环抱,环境十分幽静,没有一点体育竞赛拼搏厮杀的气氛,倒是让人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座图书馆或科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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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洛桑最美的地方还是沿湖东行。这里不但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更有各式各样的楼房或临湖而立,或半掩树间,真让人觉得这里是天上人间,人间天上。再往前行十数里,便是著名的风景区维韦(Vevey)。世界著名的喜剧演员卓别林晚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到过中国的瑞士友人骄傲地称这里是“瑞士的桂林”,实在不无道理。在我看来,尽管这里没有桂林那样奇异秀丽的山群,没有漓江那样清澈明媚的江水,但这里湖水平静如镜,两岸山势峻峭雄伟,也足以令人心旷神怡。特别是这里为著名的葡萄种植区,遍山坡布满葡萄园。瑞士友人向我们介绍,葡萄熟了的时候,许许多多意大利季节工即从对岸边境涌入受雇采摘,一时好不热闹。我去参观游览时,葡萄早已摘下,但我好像还能听见从远处山坡飞来的农工们采摘葡萄时的歌声笑声,嗅到令人微醺的葡萄的香甜味。

真是鸟类的天堂

在欧洲一些城市的广场、路边,可以看到许多鸽子悠然自得地在觅食,无论大人小孩都不去惊吓它,还不时给它们一点吃食。给人的感觉,它们都活得十分幸福。而在洛桑,在美丽的莱芒湖边,景象就更特别,更壮观。这里不但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鸥鸟在空中飞舞,在水中嬉戏,更有三五成群的天鹅或在湖岸边漫步,或在碧波里游弋。这些小动物一个个活泼可爱,无忧无虑。显然,这里的人和它们相处得十分和平友好。“鸟类是人类的朋友”,在这里确已成了现实。

沿着莱芒湖岸漫步,不时可以见到一些船坞,除了个别大一点的码头是公共游船停靠的处所,大多是私人游艇的存放处。这些私人游艇五颜六色,小巧玲珑,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富丽堂皇。瑞士人把这些游艇称作“水上汽车”,每到天气晴好的假日,人们就解缆起航,将游艇驶往湖中,或径直开往湖边别的城市。按我们国内情况,越是人多的地方,停栖的鸟类就越少,因为它们都知道自己是人们捕猎和伤害的对象,人越多自然就越危险。但在这里,情况正好相反,越是在船坞附近,鸥鸟和天鹅越喜欢聚集,因为它们知道,人们不但不会伤害它们,反而对它们十分友好,会给它们一些吃食。我就经常看见,不但人们出航返航码头十分热闹时,许多人给鸥鸟天鹅抛撒面包渣,惹得那些可爱的小生灵唧唧喳喳地乱叫乱飞,就是在阴雨天气,码头一片宁静,也有人专门给这些小生灵送来食物。这情景,就好像动物园中的动物见到饲养员,或是豢养的家畜见到主人一样,实在令人感动和欣喜。尤其令人感慨的是,我特别留意观察到,这些小生灵的眼神,都十分安详平和,绝不像我们国内的动物,见到人即显得惊怖和慌神,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它们的敌人。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个雪天的傍晚,我从洛桑大学沿着湖边小路返回住所。路上几无行人,漫天纷纷扬扬飘舞着雪花,整个宇宙一片洁白,一片浑沌,也一片宁静,空气更是一片清新。我正被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所陶醉,突然见几团白色的东西摇摇摆摆从不远处向我围拢过来;待到靠近才看清是几只可爱的天鹅,它们伸长脖颈向着我,似有所求却并不出声。我立时明白它们是向我要吃食,或者它们简直就以为我是专门来为它们送面包的。然而,我当时除了手中有几本书,其他别无所有;它们不知道我当时也腹中空空,正要赶回住所去吃晚饭。我看着憨厚可掬的它们无奈地目送着我离去,一面向它们挥手告别,一面也为未能满足它们的要求而感到十二万分的歉疚。我觉得就像辜负了对我抱着极大期望的朋友,真想不顾夜色和泥泞,再返回去送点吃食给它们。因为朋友的劝阻,我才未采取在我们国人看来简直傻气十足的行动。

“仓廪实而知礼仪”

瑞士自1815年欧洲强国维也纳会议确定为“永久中立国”,近二百年来未经任何战乱,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仍能保持中立,使自己免遭兵燹,这不但是一个奇迹,也是它的幸运。正因此,瑞士不但社会安定,且人民生活十分富裕。据统计,瑞士的年平均国民收入在全世界排在前几名。这样丰厚的经济基础和物质基础,也自然为社会的安定提供了可靠的保证。

瑞士人的工资在世界上是最高的。别的行业不说,据洛桑大学的朋友告诉我,大学教授的月工资最高约15000瑞郎,扣除各种税金(个人所得税、社会保险金、汽车管理费等),仍有10000多瑞郎的纯收入;最低约10000瑞郎,扣除各种税金也还有7000多瑞郎剩余。这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呢?按美元的比价,10000瑞郎约8000美元;7000瑞郎则合5000多美元。这个数字在我们中国教授实在是无法想象的。

瑞士人因为收入高(这里还只是以工薪阶层而论,不包括更高收入的金融家、商业家、企业家等),生活条件生活水平当然也相应就高。在一般家庭,拥有宽敞的住房和数辆汽车并不稀奇。有些家庭不但在城里有住宅,在郊外还有别墅;有的人家为图清静舒适,索性搬离城较远的地方,每天开车上下班。因此,据说当地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城市人口在逐年减少。不过,说那里城市人口减少,并不意味“农村人口”的增加,因为在瑞士,农村的生活条件和住在城里的人并没有多大差别。据瑞士朋友说,在他们那里,所谓“城市”与“农村”只存在于观念之中,实际上二者并无明显的不同。

也许因为合我们老祖宗说的“仓廪实而知礼仪”,瑞士人都很讲礼貌。我到一些地方办事,无论是大学的什么部门,或到商店邮局,人们都先问个好。平时我在湖边小路上散步,迎面走来一两位行人,尽管我们并不相识,也不论是年长或年轻人,只要是正面相遇,都会主动向我问声好。洛桑在瑞士属法语区,法语“早上好”发音是“朋如”,午间或晚间则要说“朋苏哈”。十分有意思的是,本地人说这些礼貌语好像养成了习惯,对人招呼有时几乎不直看着人,倒给人感到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除了“朋如”和“朋苏哈”,还有一句“麦克西”(“谢谢”)是说得最多的。售货员要对买完商品的顾客说“麦克西”,出租车司机对付完钱的乘客说“麦克西”,甚至火车上的列车员检完票也要对你说一声“麦克西”(在瑞士以至欧洲其他一些国家乘火车都不是在上车前检票,而是在行车时查票)。我觉得有些奇怪,问瑞士朋友,人家回答说:“顾客买商品让商店赚钱;有人坐出租车,司机才不至于失业;列车员检票是他的本职工作,你掏票让他检是配合了他的工作——这一切,他们不是理所当然地应该向你‘麦克西’吗?”听着这样的解释,我真觉得大开眼界,想到我们国内正好相反,却又不禁无奈和茫然。

我在洛桑时,社会安定平静,给我留下极深印象。那里犯罪率极低,基本上没有小偷小摸之类的事情发生,也很少听到凶杀抢劫之类的案件。我有时很晚从朋友家里返回湖滨自己的寓所,穿过寂静无人的开阔地和黑黢黢的街区,丝毫不感到担心害怕。据朋友们说,当地人极少犯罪;用他们的话说是,优裕的生活使他们“舍不得犯罪”。这没有什么难以理解:这里的人生活都过得非常舒适,他们用不着犯罪,更犯不着为犯罪判刑进监狱而失去舒适的生活。自然,这不是说那里就没有犯罪,但是,一般为钱而犯罪,特别是为比较少量的钱而犯罪,这样的傻瓜毕竟是少数,也就构不成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吧。

富人家的小日子

瑞士虽是个富国,一般人的生活水平都很高,但无论公私,过日子都相当节省,很少讲豪华排场,更力避奢侈浪费。当然,我这里说的是一般情况,大老板、大富豪怎样花钱又当别论。

洛桑的饭店饭馆不算少,也有好几家中国餐馆,声誉都相当好,因为当地人都知道中国菜在世界上有名,但所有餐馆生意都不像我们国内的餐饮业那样红火。我住处对面,有一家“北京饭店”,大红色的门脸,两边配上描金的蟠龙柱,煞是气派;可入夜以后,透过大玻璃窗看里面吃饭的客人稀稀拉拉,感觉不出多浓的气氛。去维韦的路上,有一家中国饭馆“龙宫餐厅”,瑞士教授告诉我,即便他那样高的工薪,也舍不得随意去里面“解馋”。

在莱芒湖滨的马路上,不少餐馆饭店为让顾客用餐时能欣赏湖景,几乎一律落地玻璃窗;天气晴好时,干脆把餐桌摆到门口路边。这时可以清楚看到,不论是打扮随便的年轻人或穿着严谨的老年人,也不论他们是独自吃饭或和情侣老伴共餐,吃得都很简单。我经常看到一些人慢条斯理使着刀叉吃得津津有味的不过是一小盘沙拉或一个摊鸡蛋,再有就是一杯饮料或啤酒。这在我们中国人看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自费吃饭如此,公费吃喝又如何呢?

公费吃喝大概在全世界都在所难免。为了公事和正当交往,用公款请客吃餐饭喝点酒,也是情理中事,完全可以理解。问题是这吃喝要把握住一个“度”,而不是越过它,变成大吃二喝,铺张浪费。瑞士人也知道请客吃饭,也懂人之常情,但他们用公费请客似乎有严格的规定和限制,不像我们热情好客得没有个谱。

洛桑大学成立于瑞士联邦立国之前,是一所著名的老校。它的经费是相当充裕的,但可看出学校各种开支都精打细算。我刚到洛桑大学,学校为表示欢迎远道来客,校长秘书通知我由文学院长出面请“吃一顿午饭”。按我们国内习惯,这是一次地地道道的外事活动,吃得要排场且不说,陪客也至少要凑够一桌。然而,我受到的“礼遇”却真的就是一顿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午饭”。吃饭地点就在本校教授餐厅;主人只有文学院长一人,此外再没有任何陪客。餐厅临湖而立,周围环境十分优美;餐厅内也装饰得富丽典雅,服务小姐一个个打扮得漂亮得体。餐具可谓精致讲究,但吃的内容十分简单,总共不过三四样菜。其中一样是柠檬鱼片,主人特意说明是莱芒湖里的鱼,比一般的鱼贵得多,很有点因为我是远客才点这道菜的意思。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稀里糊涂很快就把它吃个精光。主人见我很快吃完鱼片,以为我特别爱吃,居然又给我要了一份。我真是有口难辩,只好又咬牙把它塞进肚里。与此相对照的是,吃饭时洛大图书馆长主动坐到我们桌边,这是一位女士,因为在中国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中国很有感情,知道我是中国教授,特地过来攀谈。文学院长和她很熟,却不问她是否吃过饭,更无意要为她加点什么菜。我颇有点不好意思,看文学院长却十分坦然。我想,这也许和原先订好吃饭的人数有关,就是文学院长也不好擅自做主增加陪客。还有一点令我既惊讶又感动的是,大概毕竟是宴请,尽管我再三表示不喝酒,主人还是特意要了两杯干白葡萄。席间主人并不劝酒,只是自顾自地喝完自己那杯。宴请结束前,主人见我的那杯酒没有喝,竟毫不客气拿去一口喝光。这在我们国内宴请客人的饭局上,恐怕是绝对看不到的。从餐厅走出来,我心潮翻涌,想得很多。以瑞士这样在世界上数得着的富国,以洛桑大学这样的老牌大学,宴请一位外国教授,规格不过尔尔;对于自己学校的图书馆长,也不给一点面子,不肯机动灵活多加一双筷子;堂堂洛桑大学文学院长,为了不浪费一点东西,不顾所谓“外事场面”,居然把客人不喝的酒拿过来喝光…………这一切,在我们国内能够做到,能够想象吗?

世相百态

瑞士虽然是世界上有名的富国,却也有不少一般国家都有的现象和问题,譬如环境污染、乞丐现象…………只不过表现形式和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走在洛桑街头,特别是比较热闹繁华的地段,有时在商店门前,或是在过街地道里,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特殊人物。他们或自顾自地手摇风琴,或专心致志地拉着小提琴,更有一位打扮成世界喜剧大师卓别林,除了有时变换一下姿势,其他时间则塑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们都很年轻,穿着打扮整齐干净,并不向路人说一句话或作一点什么表示,如果不是在身边放一顶小帽或一个盛钱的小袋,决看不出他们是向人乞讨的乞丐。我曾问瑞士朋友,瑞士是世界上数得上的富国,社会保险也非常有效,怎么还有人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呢?瑞士朋友告诉我,这些人也并非沦落到不乞讨就无以为生的地步,只不过他们自己觉得这样生活有意思,愿意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别人既无法约束他们,也不觉得这种行为就怎样地不光彩。据瑞士朋友说,这种人基本上是要到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并没有更多或更长远打算;有时在饭店吃饭,你可能会发现旁边那位就是刚才站在商店门前的“卓别林”,但这时可千万别把他看着是一个乞讨者。我不知道瑞士朋友的解释是否说明了全部事实真相,至少我听了觉得十分有意思。我想,这大概就是富国里的乞丐,和一般国家(更不用说穷国了)里的乞丐也是那样地不同吧!

至于环境污染,可以说是一个困扰所有发达国家的严重问题。在这些发达国家中,瑞士对这一问题算是比较重视、处理得也是比较好的。即以莱芒湖水质的保护来说,因为当局的重视和努力(如规定靠近湖岸不许建立带污染源的工厂,严格限制向湖中排污,湖水发电采用特殊装置等),湖水的纯净度在世界上相当有名。正因此,瑞士赢得了“世界公园”的美名。但是,在一些方面,污染问题并不能完全根除,最突出的就是汽车排污。由于汽车数量太多,无论采取什么措施也不能阻止每天排出的尾气污染着城市空气,这给生活在那里的人带来许多烦恼。洛桑大学的教授就多次对我说到,他们很羡慕中国的自行车,既对环境无害,又对锻炼身体有益。自然,我心里暗想,这是小汽车太多了的人才会说的话,如果是在我们国内对人说,保不齐要遭人奚落,说你是吃多了肉食才想喝稀粥。

和所有西方国家一样,瑞士社会对“性”也十分公开,并不像在我们国内那样神秘。不过,我发现,“性”在瑞士又不像有些西方国家那样泛滥,那样不受管束。刚到洛桑不久,我白天在街市上逛,晚上在住处看电视,看不出有些西方国家大城市随时随处可见的“性”的痕迹。开始我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这里的环境竟是这样的“干净”。后来才知道,这里有关“性”的书刊影视绝不比一般西方国家少,只不过表现得比较含蓄有序,不至于毫无顾忌。就说像西方最流行的《花花公子》之类专门反映和表现“性”的书刊,其实书店书摊都不鲜见,只不过根据规定它们被摆放在较高较不显眼的位置,以免未成年的孩子可以随意拿到;以我们国内的标准看完全应该划入“黄色”范围的电视,在那里则可以堂而皇之地播放,但一定是在深夜,且一般都在周末,决不列入普通节目,更不准许放在黄金时间;放映成人电影也有专门影院,且一律不对未成年人开放…………这对于一个西方国家,能够这样要求,能够做到这样,也就很不容易了。我在一个曾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都火车站,就亲眼见到橱窗中赫然摆放着一帧男女做爱的照片;在另一个曾是“社会主义大国”的首都地铁站口和过街地道中,我也亲眼看到有人叫卖《花花公子》一类的书刊,只要付钱谁都可以买。这不用说在我们国内绝不可想象,就是和我说的瑞士洛桑的情况也实在不能相比。

(原载《黄河文学》1996年第1期)

第4页 :布加勒斯特印象

布加勒斯特印象

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素有东欧小巴黎之称,我虽然在那里逗留的时间不长,所见所闻真的是浮光掠影,但给我留下的印象至今仍十分清晰。

布加勒斯特的建筑既十分古老又十分新式,从中央大街到大学生广场,两边的楼房高大雄伟,一些商店的门脸也非常气派。店里顾客人头攒动,路上行人过往匆匆,确有点繁华都市的热闹气氛。商店里的物品价格相当便宜,可惜的是品种太少,一般商店几乎没有什么高档商品。我见一个鞋店的橱窗里摆着一双暗红色的高统女靴,标价一百多列伊(罗马尼亚货币名),按当时外币黑市比价不过相当一个多美元,便宜得令人吃惊,可惜我不需要,也就未去问津。在市政府附近的维多利亚商场,有三四层楼的营业面积,其规模在该国内是屈指可数的,品种花样较为丰富,但多是大路货。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些大嫂大婶在这里忙着买东西,人们一眼就可看出她们是来自农村,这在欧洲一些大城市特别是像巴黎、伦敦这样的大都会的大商店里,则是很难看到的,而在我们中国人眼里却感到十分习惯和亲切。

布加勒斯特的民居安排得是比较好的。在市区,居民楼以多层、高层楼为主,外观也十分漂亮。我住宿的市郊青年俱乐部附近则是成片带院子的一层小屋,独门独院,偶有一楼一底的小楼,占地都不大。住宅区街巷纵横,规划十分整齐。我原以为这是高干居住区,经打听才知道不过是普通民宅。清晨从这里走过,你会看到有的老人牵着爱犬在遛弯,有的老人在自己的园子里侍弄蔬菜花草,给人以一派安静祥和的感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城市的交通十分方便,市中心区虽时有堵车现象发生,但总的感觉是不象繁华都市那样行路难。从市郊到市区的有轨电车四通八达,乘客并不拥挤,车上无人售票,人们上车后自觉将车票塞进检票机里打孔,秩序十分井然。出租车也非常多,有意思的是他们不计程收费,而是不论远近每次收费六十列伊,折合人民币不过二三元钱,且不用担心司机宰人,真让人感到既便宜又放心。这里私人小汽车也很多,据说车价并不贵,所以很多人买得起。私人小汽车基本上是国产,外观简朴单薄。我有一次经过十字路口,见一中年妇女驾驶的小车因红灯停驶后稍稍提前了几秒钟起动,轻轻碰了一个年轻人,小伙子一生气朝汽车前盖踢了两脚,只见汽车前盖立时凹下去两处,车主也未太认真,冲小伙子嚷了两声就径自开车走了。我怀疑那车壳是马口铁压成的,后来和同伴们说起,大家都笑了起来,说这种车虽经不起踢,可容易修,只要自己敲打敲打就复原了,不必花钱送修配厂,岂不是十分合算吗?

在布加勒斯特,各行各业的男女老幼对我们中国人都十分友好,不像欧洲有些国家的人首先问我们是否日本人,其次问是否韩国人,这里的人好像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来自中国。我们在街上问路,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穿着入时的年轻人,都会热情地为我们指点,有的甚至还要和我们握握手对我们说一声“中国”。第一次我和同伴老李乘坐有轨电车,不知道是上车前买票,正感到为难,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立即把自己买好的车票撕下两张送给我们(可以事先买很多车票),并教我们怎样把票放进检票机里检票。我们要付给他钱,他坚决不肯收,他先我们下车时还朝我们招了招手表示再见,当时着实让我们十分感动。不过,前不久听刚从罗马尼亚回来的朋友说,因为近年去那里做生意的中国人特别多,而一些人的素质又太差,使当地人有些不能忍受。即以随地吐痰为例,就让人颇为反感。一家大银行门口专门用汉字写了一块“禁止随地吐痰”的告示,让许多有自尊心的中国人感到难堪。我虽未亲见,听后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但愿这种不文明礼貌的情况尽快消失,以免搞坏中国人的形象,也影响我们和罗马尼亚人民的友好交往。

(原载《人民日报》1995年6月30日)

布达佩斯的桥

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乘坐火车到达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只需三四个小时。虽然是匈牙利的列车,设备和服务都比西方的列车要差,但因在匈牙利是唯一的一趟开往西方国家的国际列车,所以总的说来还是比较舒适的。列车进入匈牙利国境就径直开往终点站布达佩斯,一路风驰电掣,威风凛凛,就是证明。列车上有不少去奥地利旅游的青年学生,我和他们用半通不通的英语交谈,彼此都十分高兴。我问他们,到布达佩斯有什么地方可以参观游览,他们热情地为我介绍布达山上的古城堡,多瑙河畔的国会大厦,玛尔加什大教堂,玛尔吉特江心岛…………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提到那一座座轮廓分明、刚柔并济横卧在多瑙河上的大桥;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也参观游览了布达佩斯的一些名胜古迹,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并令我久久不能忘怀的,竟是布达佩斯那些看似普通实不一般的——桥。

人们总喜欢把地上的桥比作天上的彩虹,又把人间友好交往、信息沟通比作桥梁。天上的彩虹五颜六色,说不尽的绚丽变幻,真是美不胜收。地上的桥也形式各异,多姿多彩;特别是它横卧大小江河之上,贯通沟壑天堑,让行人车辆自由来往,走向四面八方,这又该是多么方便人们,造福人类啊!不妨设想,如果我们生活中没有桥,那该会有多少麻烦和不便,人们生活就真的会是停留在“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

大多年长者都喜欢对年轻人说自己“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多”。这自然是倚老卖老,摆老资格。我虽然不敢对别人这样说,但我确实走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桥:石桥,木桥,铁桥,钢筋混凝土桥…………然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处地方像布达佩斯那样集中了那么多桥(我去过的意大利水城威尼斯虽然桥数不胜数,但多是几步或十数步就可走过的小桥,即便是主航道的大桥也不过数十米,无法和布达佩斯的桥相比),并且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形式和姿态,且成为该处地方的一大特色。

布达佩斯是多瑙河中游一座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多瑙河不但在欧洲著名,在世界上也十分著名;特别因为19世纪奥地利著名音乐家施特劳斯创作的乐曲《蓝色的多瑙河》传世,多瑙河就更是扬名世界。多瑙河流经好几个国家,是一条国际河流。布达佩斯处在它的中游,正是中欧水陆交通要冲,经济文化十分发达,自然风景十分优美,所以被誉为“多瑙河上的明珠”。蓝色的多瑙河静静地穿过市区,由西北流向东南,将城市分成两半。西岸是山峦起伏的布达,主要是住宅区,环境十分优美安静;东岸则是平坦宽广的佩斯,是行政、商业和工业中心,市区十分繁华热闹。布达和佩斯原是两个城市,一个多世纪前合并,始称布达佩斯。而真正从地理上把这两座城市紧紧地连在一起的,则是靠先后建成横架在多瑙河上的八座或雄伟或俊美的大桥。正是这八座大桥,把原先被多瑙河隔开的两个姊妹城连成一个完美的、不可分割的整体。由此也可看出,桥,对于布达佩斯是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在布达佩斯的八座桥中,建成最早也最有名的是塞切尼链桥。它被视为首都布达佩斯的象征。据说,在这座大桥建成时,它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铁索桥。河中两座桥基,桥基上矗立两座高大的白色门楼,支撑着桥身和铁链;它们的外形颇有点像巴黎的凯旋门,显得威武雄壮。我不知道链桥设计者是否从凯旋门受到启发,但从时间看,它的落成是在凯旋门建成的十余年之后,正是凯旋门轰动欧洲之时,链桥门楼在外形上和凯旋门那样相似,其间恐难说没有一点联系。匈牙利朋友告诉我,这座链桥是由一位英国工程师设计的,桥的一端广场上就矗立着他的铜像。这又使我发生联想,英国伦敦泰晤士河上的著名塔桥建成要比布达佩斯链桥晚四十余年,设计建造伦敦塔桥的英国人会不会又是受了那位帮助匈牙利人建桥的他们的同胞的影响呢?我并不想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只知道当我从链桥上穿过时,当我俯视河面上的波光船影时,真是觉得别具一番风味。

十分有趣的是在北面与链桥相邻的马尔吉特桥。这座也是19世纪产物的大桥设计十分别致。它和通常的桥都是笔直地跨越河面不同,而是成一折角,折角处引伸出一条柏油公路直通江心的马尔吉特岛,因而整个桥面大体成一英文字母Y形。显然,这是为了方便人们去江心岛。我虽然因时间关系未能去一睹岛上美丽风光,但我听说江心岛在布达佩斯确是十分有名。据说岛上古木参天,鲜花遍地,完全是个水上花园。岛上有一座古代城堡式的修道院遗址,相传是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出征抵抗土耳其人侵略时,其女马尔吉特立下誓愿,如果父亲凯旋归来,她即出家做修女,永远为祖国的独立自由祈祷。不久贝拉四世果真得胜回来,就为女儿建造了这座修道院。这座江心岛也因之名为马尔吉特岛,而后来连这座横跨其上的大桥也跟着沿用了这位美丽善良、热爱祖国的公主的芳名。

在布达佩斯的八座桥中,还有一座是以19世纪匈牙利著名爱国诗人裴多菲的名字命名的大桥。这是十分应该也是可以料想的。裴多菲不仅是匈牙利人民的骄傲,也是全世界人民熟悉和尊敬的诗人。他为反抗压迫反对侵略争取民族解放而战,长期以来在青年人心目中成为民主自由的象征。在布达佩斯市中心苍翠的盖莱特山顶上,矗立着一座自由女神的雕像,女神双手高擎橄榄巨叶,昂首仰望长空,神态端庄安详,仿佛在向苍穹大地诉说人间最美好的愿望——自由。这虽然不就是裴多菲,却可以看作裴多菲精神的形象化。我心里默想,虽然我没有亲临裴多菲大桥,但我总算亲到了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故乡,切实体认了一下和他心贴着心的具体感受,岂非也是终生难忘的吗?

在布达佩斯,还有一座令人难以忘怀的桥,这不是横跨在多瑙河上的那八座人们可以亲眼一睹她们风采的桥,而是介于塞切尼链桥和马尔吉特桥之间的地下铁隧道。人们都不会称它是桥,但是,从“桥”是帮助人们通过水域天堑这一意义上说,布达佩斯的 这条地下铁隧道穿过多瑙河底,不知帮助了多少人穿越河道,岂不是也可以说它是横卧地底的桥梁吗?是的,当我乘坐地铁轰隆隆地从多瑙河底穿过时,想象浩瀚的河水在头顶流淌,其兴奋好奇之心,绝不亚于从河上通过桥面穿越多瑙河。我不知道别人是何感想,是否承认这条河底隧道也是一座桥,至少我是如此看,如此想。

(原载《语文报》1994年6月27日)

列支敦士登半日游

列支敦士登公国的国名,在我们许多中国人念来都有些拗口,但只要到那里作半日游,全国景观就基本上浏览无遗。

列支敦士登是欧洲的一个袖珍国,位处瑞士和奥地利之间的阿尔卑斯山麓,南北长20公里,东西宽10公里,人口仅二三万人。就是这很少的国土,山地还占去了四分之三。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仍有自己的首都,就是全世界颇有名气的瓦杜兹。

一个冬日,我们由瑞士一方进入列支敦士登。从瑞士东北部的城市圣加仑转乘往东方向的火车,在一个边境小站下车,再改乘邮车行十数分钟即达瓦杜兹市中心。之所以要乘邮车,是因为列支敦士登境内既无火车,也无公共汽车,更无有轨或无轨电车,邮车是进入该国后唯一的交通工具。不过这里的邮车也并非如我们国内所见漆着绿色的封闭式货车,而是外观相当漂亮,和旅游车没有什么两样的大客车。坐在车内的软椅上,透过茶色的大玻璃窗,两边的村景山色就可尽收眼底。

瓦杜兹市虽然是首都,规模却只相当于我国一个不大的小镇。由于人口少,加上天气寒冷,街上很少行人。除按时开出的邮车和偶尔驶过的一二辆小汽车外,整个首都简直安静得让人惊奇。在这样的城市里,我们大声说话都会感到不好意思。

据朋友介绍,列支敦士登原是个贫穷的农业国,经过几十年的努力,特别是发展邮票印制和旅游业,国民生产总值有大幅度的提高。但是,真正发生巨大变化是近年盖了两个大工厂,人均收入便一跃跻入发达国家之列,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这真所谓大有大的好处,可大也有大的难处;而小有小的难处,但小也有小的方便。因为经济发展,本国劳动力缺乏,邻国瑞士、奥地利以至稍远一点的德国人就蜂拥而至,他们每天跨过各自的国界到这里上班,下班后再返回自己的家园。据说这样的流动人口几近本地居民一倍多。如此每天过境(好在不查护照)而又从事固定职业的人口流动盛况,在世界其他地方恐难见到。

在瓦杜兹,真正可供参观游览的两处建筑:一是教堂,另一则是古堡。教堂并无特别 之处,在欧洲许多地方均可见到;有意思的是在这样一个袖珍国的小首都,教堂盖得并不含糊,其雄伟壮观完全可与欧洲一些国家见到的普通教堂(著名的大教堂除外)相比。至于那座建筑在市区一个不高的山岗上的古堡——瓦杜兹堡,则称得上赫赫有名;它既是历代大公的府邸,又是一座艺术博物馆。它是列支敦士登的象征,也是列支敦士登的骄傲。据传,这座古堡始建于9世纪,至14~15世纪最后竣工;堡内收藏品也因为多年搜集而极为丰富,其数量之多,只有英国女皇可以相比。其中特别是有些名家绘画,如达·芬奇、鲁本斯、伦勃朗等的作品,十分珍贵。列支敦士登是著名的邮票王国,印制的邮票十分精美,品种繁多,其中一些珍稀邮票就是用这座古堡中收藏的名画为底本印制而成,在世界上被一些集邮爱好者争相购买。可惜的是这座古堡平时门禁森严,不让一般游人入内参观,我们也只好在围墙外逡巡,领略它的建筑风貌,而不能登堂入室一睹那些为世人所钦慕的艺术珍品。

离开列支敦士登时,太阳还未隐去,温煦的阳光斜射在银色的远山上,近处白雪覆盖的农场一片寂静,偶有几只飞鸟掠起,更显四周空廓,给人的印象真像是化外世界。欧洲有好几个袖珍国家:摩纳哥因赌业发达满街车水马龙;安道尔虽是美丽山国,也时因登山者和滑雪者的蜂至而热闹如市;圣马力诺被意大利环抱,梵蒂冈位于罗马城一隅,进入其中都无到异域之感,而在列支敦士登,当你进到古朴的教堂里,行进在远不宽阔的市街,漫步在古堡边的山路上,就会被它特有的情韵所陶醉。

(原载《语文报》1993年6月27日)

第5页 :穿越阿尔卑斯

穿越阿尔卑斯

从瑞士由陆路乘火车直接进入意大利,唯一的通道就是穿越阿尔卑斯的辛普朗山口。这里群山耸峙,著名的辛普朗隧道贯穿其中,把过去被人视为不可逾越的天险化作了通途。

我们从瑞士洛桑出发,开车时天还未明,到横亘两国边界的阿尔卑斯山麓时已经大亮。火车在山谷中穿行,两边的高山十分险峻,漫山遍野一片银白,偶尔见几只苍鹰在半山腰盘旋,此外再不见一点生动气息,给人的感觉确实是凛然屹立,高不可攀。据说当年拿破仑率领法军翻越阿尔卑斯山大败占领意大利的奥地利人,就是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突破了这座天然屏障,以至他得意忘形地指着大山夸口说:“我就是阿尔卑斯。”当年的法军是从何处翻越阿尔卑斯山我不清楚,但放眼这一望无际层峦重叠的阿尔卑斯山,再联想那位小矮个的豪言壮语,则不免令人觉得有几分滑稽。

辛普朗隧道真不愧为世界上最长的交通运输通道。它全长20公里,火车在其中穿行需数十分钟。车厢里轰隆隆地响着,灯光虽有些昏黄,但车内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可能因为国境界就在隧道里,所以列车进入隧道不久,意大利的边防人员就开始查验护照。有意思的是这里的边境检查人员手里有一本又大又厚的名册,其规模实不下于我们国内出版的《辞海》。他们根据我们的护照在名册的有关部分仔细对照了一番,才很有礼貌地把护照还给我们。我留心了一下周围,发现他们并非对所有旅客都如此,至少对大多数持意大利护照的旅客不如此,只是随意看了一下他们的护照。我当时有些诧异,后来才知道那本名册所载是一些不准入境或国际刑警正在缉捕的人物,拿我们的护照对照名册更主要是为排除而不是核查,实际上是例行公事。当时因为不知情倒未觉得怎样,事后想来还真不免有点儿愤懑。

约八时许,火车停靠在意大利边境小站多蒙多索拉的站台旁。这是瑞—意国际列车进入意大利境内的第一座车站。为了旅游节省和方便,我们在瑞士只购抵达意大利边境的车票,所以到这里要下车购买可以周游意大利全境的火车通票。通票有限期是八天,票价十五万三千里拉,约合美金一百三十余元,比起分段购买要便宜许多。利用等车的空暇,我走到月台的尽头,以雄伟的阿尔卑斯山为背景,请同伴老李为我拍照留念。这时阳光灿烂,连绵不断的阿尔卑斯山白雪皑皑,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晶莹妩媚。雪后山地的空气格外清爽,我感到说不出的舒畅。啊,阿尔卑斯山,你过去难住了多少英雄好汉,今天我却这样轻松愉快地从你的怀中穿过。这不是历史,而是现实。但我仍要赞美你的雄伟和壮阔,在脑海里永远留下你的英姿!

(原载《北京日报》1993年8月5日)

米兰诺,米兰诺!

意大利地处南欧,虽然节令是冬季,从地中海和亚得里亚海吹来的风却带着温暖和湿意。有些树木的叶子转成了黄色或红色,大多数却仍然翠绿。火车由北向南,越往前开景色越显得美丽。

近午时分,我们来到意大利北部重镇工业城市米兰。米兰的准确发音应是“米兰诺”,汉译把它简化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结果这个城市和我国珍贵的花卉“米兰”同名,一听就让人联想到洁白馨香。不过米兰花是微小嫩弱的,而米兰市却规模巨大,人口二百多万,在意大利是仅次于罗马的第二大城市。

米兰的火车站十分壮丽雄伟。不用说瑞士的一些火车站(诸如苏黎世、伯尔尼、日内瓦这样大城市的火车站)不能和它相比,就是后来我见到的意大利首都罗马的火车站,虽然规模可能大于米兰火车站,但车站建筑无论从质量和艺术性我看也不如米兰车站,因此它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整座车站是用巨石砌成,门厅、走廊、屋顶、墙垣都饰以石雕,正门横额的两头巨狮眼神炯炯,作大吼状,更增添了许多生气。现代化的车站而盖有这样传统式的建筑,二者的气氛且融合得这样好,确也实在不易。

到米兰,首先要参观的当然是位于市中心的杜奥莫天主教堂。也许杜奥莫教堂太著名,尽管在米兰还有大大小小许多教堂,可人们为了省事干脆称杜奥莫教堂为米兰教堂,显得其他教堂都不在话下。

杜奥莫教堂确实名不虚传,你不能不被它的庄严雄伟和堂皇瑰丽所倾倒。杜奥莫教堂据说始建于14世纪,历五个世纪建成,建筑材料全部是白色大理石,所以人们又称它为“大理石山”。教堂整个建筑柱长顶尖,为典型的哥特式。有人说教堂的高耸洁白,是建筑师从阿尔卑斯山顶得到灵感,恐亦不无道理。尤其特别的是,教堂的屋顶是由五十二根大理石柱支撑,屋顶上有一百三十五个尖塔和三千多个不同流派和不同时代完成的雕像,远看就如空中浮现着一座奇妙的尖塔之林。最高的尖塔顶端是圣母玛利亚的塑像,离地百余米,像高四米多,外裹金叶,十余里外亦可见她炫目的金光,令人叹为观止。教堂内外的雕像一个个形态各异,神采飞扬;来到此,就像来到一座雕像博物馆,感到是置身于艺术宝库中——古代的、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艺术宝库中,即使你不懂这些艺术,浓郁的艺术氛围也足以使你陶醉。

杜奥莫教堂外的广场上聚集着成千上万只灰鸽,它们铺天盖地,蔚为壮观。大概和这里的人爱鸽有关,鸽子全不怕人,它们在地上啄食,你就是走到它们跟前,走在它们之中,它们最多是扑腾几下给人让出点路,可绝不高飞远走。有时候,你在鸽群铺成的海洋里,为了不踩着这些小精灵,你还真会感到举步维艰呢。在广场上,无论成年人或小孩,都以抛食逗鸽为乐,人鸽和平相处,真是其乐融融。可惜我们身边没有带什么吃食,除了空手逗它们玩玩,愧不能对它们有所奉献。并且,我们还以大教堂为背景,也不征得这些鸽们的同意,连一点酬谢都没有,就和它们合影留念,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米兰虽然是新兴的工业城市,可也是著名的艺术城。这里产生和拥有过许多著名的雕塑家和绘画家,他们的一些作品至今还完好地保存在本地博物馆里。我们早就听说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画家达·芬奇的传世名画《最后的晚餐》就保存在这里的圣玛利亚修道院中(该修道院已辟为美术博物馆),可惜的是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来不及去寻访,只好和这幅名画失之交臂。不过,既然来到了意大利这文艺复兴的大本营,要看的名画名塑还会少吗?

离杜奥莫教堂不远,有一座名气很大的歌剧院。不知道是因为它坐落在斯加拉广场所以名斯加拉歌剧院,还是因为它叫斯加拉歌剧院所以它面对的广场才称为斯加拉广场,总之这是在欧洲极有名的歌剧院,据说在米兰它实际上和杜奥莫教堂地位相等。我们慕名前往参观,不高的楼层,朴素的门脸,可以说没有一点惊人之处,恰和杜奥莫教堂的辉煌建筑形成鲜明对照。由于它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外貌已显得破旧,如不知它的历史不免会对它失望。然而,这不甚起眼的歌剧院,两百多年来在许多人心目中简直是一处圣地,西方许多国家的歌剧演员和观众对它心驰神往,以到这里演出和观剧为无上光荣,人们甚至称它是“歌剧之麦加”。我们虽然对西方歌剧也有兴趣,却因为囊中羞涩,对到这里朝圣就不敢随意问津,只不过在门前和廊柱后面多徜徉几回,算是在心理上得到满足。

(原载《作家报》1993年5月8日)

米兰失窃记

出国之前,就听说意大利的小偷十分厉害。家人和朋友都劝我们要十二分地留心。我虽然过去未到过意大利,但五十年代看的意大利电影《警察与小偷》一直印象甚深。到了欧州,朋友也一再告诫我们进入意大利后要保管好自己的物品。他们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意大利小偷的作案手段,如:冒充便衣警察在大街上索查你的护照和外钞,最后虽“物还原主”,但他在“检查”时已作了手脚,回到你腰包里的钱肯定要比原来的少一大截;假装卖报紧贴住你的身体,用报纸遮挡掏你的腰包,这多半是吉卜赛小孩所为,且往往是男孩女孩配合作案…………对这些告诫,我们真是诚惶诚恐,铭记于心,可以说是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心想一定不要出什么问题。

谁知我们到意大利的第一站米兰就被小偷光顾,中箭落马。此真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是我们行将结束米兰之行准备搭乘夜车去罗马的时候。我和同伴老李一起去火车站。老李提着一个在国内都已经过时的人造革黑包,真是毫不显山露水,没想到竟也被小偷看中。按理说,提包在我们手里,小偷要下手也并非那么容易。谁知就在我们进到车站广场时,一个小伙子从后面追上了我们。他拍拍老李的肩膀,又指给我看老李背上的秽物。我们正有些奇怪,小伙子又手指天空,还挥动两臂学鸟飞状,意思是说秽物是天上飞的鸽子的粪便。我们也来不及分析,只觉得懊恼不过。小伙子又热心地掏出手纸替老李擦拭。见他这股热心劲,我们十分感激,一个劲地对他说:“谢谢,谢谢!”因为衣服穿在身上不好擦拭,小伙子又建议老李把衣服脱下再擦。我们一来觉得鸽粪恶心,急于想把它擦掉,二来看这小伙子热心善意,所以连想都没想就二话没说按他的“指示”做。要脱衣服,老李当然得放下手里的提包;提包是随手放在地上,也并未离得很远。只不过因一心擦拭鸽粪,稍未注意——确只有刹那工夫,当我们突然想到要照看提包时,立刻发现小伙子已经离去,而提包也已杳无踪迹。此时我们才发现距我们只数米远就是地铁出入口,一下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老李慌了神,急着三步两步跑下地铁,还一路“哈罗,哈罗”直叫喊。实际上这一切都已为时太晚,当我们赶下地铁时,发现这里通道四通八达,完全不像我们北京只有一条通道,就是想追小偷,你又往哪儿追去?事后想来,小偷选中地铁出入口处附近作案,实在是非常狡猾,因为他无论是否得手,只要往地铁出入口一钻,就如鱼入大海,别说我们这样的老外对这里的地形毫不熟悉,就是本地人对他们也毫无办法,别想捞着他半根毫毛。

我们定下神来回想一下丢失的物品,最值钱的是一架照相机(合千余元人民币),还有一些零星外币和其他一些日用品,加起来也有两三千元,这在我们中国人也是不小的损失。想想大白天的我们两个大活人竟那样被小偷捉弄,让人偷了还对人连声说“谢谢”,你说窝囊不窝囊,晦气不晦气!

在我们无精打采向车站走去时,一路上分析了案情。老李想起了在进入广场时感到背上“扑”的一声像是被什么击中,当时回头看了一下见有个小孩从身边溜走。他还有过一闪念:是不是小孩恶作剧向他背后投掷了一块小石子?现在想来,那肯定是和小伙子合作的小孩往老李背上喷射秽物(“鸽粪”?),如果当时抓住小孩,那也不过是一点小淘气;既然我们并未认真,小伙子就可在我们进入广场后进一步下手。我们还分析:鸽粪如是自天而将,应该是落在头上或肩上,而不应该是在背后;直入车站广场之前,我们转乘了几次电汽车,如有秽物,为何未被人发现;且秽物有一大片,一只鸽子绝拉不出这么多,而几只鸽子同时拉又不可能…………总之,我们虽说不上是事后诸葛亮,也成了业余侦探,不管怎么说,我们完全明白自己确实是做了一次“大傻冒”,完全是自觉自愿地忠实地按小偷的计划摆布完成了人家希望完成的一系列程序,乖乖地把手中的提包送到了小偷的手里。想到这里,我觉得把意大利的小偷称作“小偷”太不准确,因为别处的“小偷”确是暗偷,而这里的小偷并不是暗偷,简直是有些明骗暗抢,称他们为“劫贼”或许要来得更合适些。

第二天一早我们抵达罗马,接站的中国朋友第一句话就是要我们小心小偷。我和老李听了只好相对苦笑。在去旅馆的路上,这位中国朋友又向我们介绍一些案例,如曾有一个中国人在罗马下火车后用车站里准备的小车推行李,几个年轻人围上来对他问这问那,这位好心的中国人被他们缠了一阵,待年轻人满意了道谢告别时,发现自己的一车行李已不翼而飞。又如一位将要回国的留学生把好不容易积蓄的一点美元连同护照放在西服内衬口袋里,在火车上只打了一个盹,朦胧中只记得有两个女警来查过票,待睡意过去后发现美元和护照都已不知去向…………听着听着,我们觉得意大利的小偷作案手法真高明而多样,汇集起来真可以出一本专著——《意大利小偷学》。这肯定可以成为一本畅销书,因为这不但可以从中吸取一些经验教训,学得一点防偷的知识,也可从中了解一些意大利的社会秩序和社会风气——尽管这只是意大利社会消极情况的一斑。

(原载《人民日报》1991年5月12日)

第6页 :罗马游踪

罗马游踪

有一句人人都知道的俗语,叫做“条条道路通罗马”,可见许多人即使没有到过也都知道世界上有个叫罗马的名城了。

我从小就听说过有一个地方叫罗马。那是听一些天主教徒经常说到的,因为全世界天主教的总部或曰中心就设在罗马;他们提起“罗马教廷”,总是露出极其神圣的情感,因为教皇陛下就居住在那里。其实,真正天主教的总部或曰中心不应该说是罗马,准确地应该说是在罗马城西北边的一个小宗教国梵蒂冈,而罗马则是意大利的首都,面积要比梵蒂冈国大得多。不过,许多人都不约而同把罗马与梵蒂冈并列齐观,同时也因为梵蒂冈具有宗教的神圣色彩而对罗马也怀着一种肃然向往的心情。而我,就是这样一些人中间的一个。

我对罗马抱着十分向往的心情,还因为后来上学念书,特别是上大学时从《罗马史诗》中知道关于罗马的美丽而又悲壮的故事。那是说罗马人的始祖伊尼德,在特洛伊战争中只身从城中逃出,他的后人西尔维亚被谋夺了王位的叔父逼迫,成为供奉炉灶女神的贞女,后与战神马尔斯结合,生了一对双胞胎——哥哥罗慕路斯和弟弟里穆斯。此事触怒国王,母亲西尔维亚即被害死,两个孩子则被放在筐里扔进了台伯河中。但兄弟俩得到天助,被一只母狼救起并哺乳;后母狼又被猎人捕杀。兄弟俩长大后为生母报了仇,并为怀念救护和养育了自己的母狼,哥哥罗慕路斯就在被母狼哺育过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城市,并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就是现在的罗马。至今,罗马的城徽图案还是一只母狼哺乳两个婴儿。这真是一个人兽相亲相仇、极富大悲大喜的人情味的故事。后来,我国现代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瞿秋白在说明鲁迅与人民群众的深厚关系时,还特别用了这个故事,说鲁迅是吃了狼奶成长的伟大战士。对于有着这样一个动人故事的地方,怎能不令人向往,希望亲往领略一下它的风采和情味呢?

当我真正漫步罗马街头,寻寻觅觅,用我那实在太简单太贫乏的想象印证、对照那丰富多彩的现实时,我简直有如进入了梦境,真正被那些雄伟壮观的古建筑及其表现出极其丰富的文化内涵所惊服叹服。我好像喝着太多人类文明的酽酒,不仅是微醺,可以说是完全陶醉。我真为自己能够到这样一个保留着大量历史文化遗迹的圣地来而感到万分兴奋。“条条道路通罗马”,我在向往了多少年之后,终于远涉重洋,从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东方古国,来到这个同样历史悠久的西方古国,真正通达到这块神圣的土地,又怎能不感到由衷的欣慰呢?

最古老的和最现代的共存共荣

和西方最发达的国家相比,意大利虽算不上最现代化的国家,不过在许多方面也已是达到相当的水平;仅从城市建筑方面看,罗马现代化的的高楼大厦也是鳞次栉比,给人的印象乃是十分可观的现代化都市。但是,在罗马市区参观游览,你随时可以见到一些古老的建筑(那怕已破旧得面目全非),竟是那样紧密地和最现代的建筑挨在一起。它们虽说不上显得十分和谐,却令人感到融洽自然。这里且不说那一座座被摩天大楼包围的教堂,也不说和街边饮食餐桌和平相处的一些古雕塑古装饰,即以帝国大道两旁一些诸如元老院、贞女祠、宗庙神殿等基本上只剩下些断垣残壁的古建筑遗址,它们或和一些现代化建筑比邻而居,或坦胸露臂展现于西装革履摩登短裙的绅士淑女眼前,你不但不会感到新奇古怪,反而会觉得那是多么地富含意蕴,好像一眼就看到罗马人的过去和现在,恰似在读着一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几十年前意大利政府为扩建首都特意在罗马旧城以南开辟了新市区,而把古罗马的许多遗迹尽可能多地保护下来。看到这些,我就会想到有些国家,包括我们中国人自己,实在是太急于破旧立新,太急于搞“旧貌换新颜”,而不懂得爱惜古迹,保护老祖宗辛辛苦苦创造下的文明,甚至也不懂得新与旧的和谐并存(当然不是杂然相陈)也是一种美,一种人类无法随意创造的美。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作为一个东方人的思维习惯和感情方式,我在位于罗马市中心的威尼斯广场漫步并伫立了许久。这是罗马城中众多广场中最为著名的一个广场,不是因为它的规模,也不是因为它有什么辉煌的建筑,而是因为这里有着意大利人感到十分神圣的“祖国祭坛”。所谓“祖国祭坛”,其实是一座高大雄伟的纪念碑,碑中央的石基高台上,是领导意大利人赶走外国占领者统一祖国的开国之君艾马努埃莱二世骑着骏马的高大铜像。铜像后面,是排着二十余根圆柱呈扇形的雄伟建筑;铜像正下方则是卧地式长燃火炬,人们至此,确实不能不肃然起敬。据说,自1870年意大利完成国家统一事业以后,这座纪念碑也就成了国家独立和统一的象征。十分有意思的是,和“祖国祭坛”遥相对望,亦即广场另一端街道的左边,有座并不显眼的楼房,临街的窗户都紧闭着,小阳台也显得空空荡荡。朋友们告诉我,那就是当年大战犯墨索里尼发表极富煽动性的法西斯演说的地方。当然,今天有关方面既没有特意标出,也没有为消除影响而把它拆除或改头换面,仍保持着它的原样,让它默默地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令我非常惊异也引起我许多思绪的是,就在科洛西姆斗兽场和威尼斯广场之间帝国大道的路边一堵大墙上,装饰着一幅巨大的近于立体化的古罗马帝国的地图。这是由凯撒大帝的侄儿屋大维皇帝建立起自亚历山大大帝以来未有过的帝国版图。它西至大西洋,南至撒哈拉大沙漠,北至多瑙河及莱茵河畔。在意大利人眼里,这当然表明了他们祖先的辉煌,也最值得他们骄傲。我不知道这幅地图挂在那里除了告诉人们他们有着光荣的昔日,让子孙后代不要忘记过去,努力开拓未来,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因为我们中国如果和他们一样,似也可以在北京街头挂上一幅由成吉思汗开拓的大元帝国的疆域图,不过这里又有一个民族问题,而且那除了说明几百年前的一段历史,又还能有其他什么作用呢?

昭示世人的科洛西姆斗兽场

意大利人特别是罗马人有一句常说的话是:“不去斗兽场就没有到罗马”。这有点像我们中国人喜欢说的“不到长城非好汉”,或者我们北京人喜欢说的“不吃烤鸭等于没有到北京”。这既表明被说对象的有名,也表明说者对其拥有的自豪。显然,在罗马,甚至在意大利,斗兽场不但是罗马城的代表,甚至是罗马帝国的象征。当我们亲临实地,面对这个庞然大物,真觉得是诚哉斯言。

科洛西姆斗兽场就处在罗马市中心。它是古罗马最宏伟的建筑,也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它是公元一世纪罗马皇帝提多斯为纪念征服耶路撒冷,强迫数万名犹太俘虏用了十年的时间建成的。整个斗兽场呈椭圆形,全用大理石筑成;高四五十米,围着它走需十数分钟,据说可容纳七八万至十来万人。论规模和气魄,不要说在近两千年前,即便是在今天,也足以令人叹服。现在,这座斗兽场已经大半倾圮,无论远望近观,都让人觉得有点像巨人的髑髅,但它除了让人觉得有些惊怖之外,更多还是让人感到雄壮威武。

也许因为我们参观的那天天低云垂,从斗兽场的拱形大门洞走进去,突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参观的人不算少;还有许多我们亚洲人看了感到亲切的日本人的面孔。但是,在宽阔空荡的斗兽场内,仍显得三三两两,稀稀落落。场内正中是竞技场,四周一层层看台一直排到顶端,而看台下面便是当年囚禁角斗士和野兽的八十多个囚室。因为门窗盖板等早已朽灭,站在地面的看台上往下看,一些囚室有如破窑土坑,不时有些野猫穿行其中,更增加人们对当时情景的一些想象。据说,竞技场建成开幕时各种表演持续了一百天,总共有五千头狮子老虎和三千名无辜奴隶在这里活活斗死。这真是人类历史上最悲惨的活剧。今天,当我们身处其境,稍稍展开想象的翅膀,就会觉得有一股发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无怪乎当地人说:“如果你从这里抓起一把泥土,指缝间就一定会有鲜血滴落。”自然,面对这座庞然大物,人们也不禁会想起意大利作家拉·乔万尼奥里写的著名小说《斯巴达克斯》。书中主人公斯巴达克斯据说就是曾在这里参加过搏斗的奴隶角斗士。这位被马克思称为“整个古代史中最辉煌的人物”,领导了古代最有名的一次奴隶起义。它不但震撼了古罗马奴隶主的统治,动摇了奴隶制度的基础,也无可辩驳地昭示世人,一旦人民觉醒,显示出自己的力量,统治者就必然覆亡。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科洛西姆斗兽场才显得更其伟大吧!

经两千年风雨仍巍然屹立的万神殿

在罗马的古建筑中,我非常喜欢经历了两千余年风风雨雨虽多少有些旧相却仍然风姿绰约的万神殿。它始建于公元前72年,是目前保存得比较完整的一座古罗马建筑。历史记载,它是为纪念古罗马大将安东尼征服埃及所建。殿前是万神殿广场;虽曰广场,面积并不大,而且也不是圆形。站在广场上看万神殿,仍需仰首而视;特别是如要以整座万神殿为背景拍照,择取角度还真有点困难。我们去参观时,万神殿的门脸正在整修,依着廊柱搭着许多脚手架,正好省却了我们想拍照的麻烦。大概,经常维修也是万神殿能葆青春的一个原因。

万神殿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古埃及方尖石碑,和万神殿正面十六根土红色大理石圆柱遥遥相对。我在欧洲一些地方看到有些建筑也是正面排着一排廊柱,我们北京的人民大会堂,还有毛主席纪念堂也是如此;不知道这些和两千多年前建造的万神殿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万神殿建筑结构十分特别,它正面呈长方形,内部却是圆形,而且整个大殿无窗无柱,只在顶部开了个直径为九米的圆孔,光线即由此而入。大殿圆顶跨度之大,结构之宏伟,不仅在世界古建筑中实属罕见,就是从现代建筑艺术的角度看也不能不令人惊叹。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万神殿中沿着四周,陈放着一些名人的灵柩;按它们构筑的性质和规模看,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些名人的陵墓。其中有的平放地面,有的筑有高台,都十分讲究和艺术。虽然每座墓都有文字说明,但对我来说大都陌生,只有一人是我熟悉并十分敬仰的,那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画家拉斐尔。拉斐尔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人物,和另外两位艺术家——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并称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三杰”。而他又以在其艺术中体现出深邃的人道主义代表了文艺复兴的最高水平。他创作的许多绘画,特别是他为梵蒂冈教廷绘制的《西斯廷圣母》更世所闻名,成为不朽之作。可惜天也不假他以年,死时仅三十七岁。没有想到,几个世纪之后,我竟会来到这位艺术家的身旁,敬仰和亲切之感不禁油然而生。我没有考虑别的,立即请朋友以他的陵寝为背景为我拍了一张照,作为难得的纪念。从万神殿出来,因为阳光的照射而眼前一亮,心情也似乎更豁然,颇有一步跨进历史又一步跨出历史之感。

灵而不验的“真言口”

北京世界公园内的意大利景区,矗立着一段雕有张开大口的巨神头像的短墙,因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许多观众不知其为何物。它就是坐落在罗马一座不大的教堂入口处的“真言口”;因为它有自己的传说故事,在罗马还颇为有名,许多到罗马的游客都要去参观拜谒。

那是在太阳神庙的正对面,一座极为普通的小教堂,如果粗心,很可能经过教堂门口也不会想到入内参观。我们是由住在当地的朋友特意带领,才知道和找到这个地方的。和罗马一些较大的教堂相比(更不用说像著名的圣彼得大教堂、圣玛利亚大教堂等),这座教堂实在是很不起眼。进到里面,光线很暗,靠左一堵并不高大的大理石墙,雕有一硕大圆形巨神头像,虽然也是立体雕塑,但整个头像并不突出。巨神张着大嘴,看石刻的嘴四周已磨得光滑锃亮。朋友告诉我们,这就是著名的“真言口”。传说它能测试人是否说谎:只要把手放进巨神口中,如果是说谎,它就会咬住说谎者的手死死不放。所以许许多多青年男女恋爱结婚时都要来到这里,把自己的手伸进“真言口”,以证明自己许诺诚信,爱情忠贞。不过传说归传说,现实归现实,不管你是否撒谎,石刻的“真言口”是决不会咬住说谎者的手的。也许是出于好奇,来参观的人几乎都把手伸进“真言口”中摄影留念;因为人多,想拍照的人甚至排起了长队。我也不想免俗,凑热闹地让朋友为我照了一张手放在“真言口”中的照片,神态极为自信;倒不是因为我明知石刻的“真言口”不可能咬住我的手,而是实实在在地平生不说谎话,否则,内心有鬼怎么也不会十分坦然的吧。

从教堂走出来,看看马路上车水马龙,过往行人来去匆匆,不禁颇有感触: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多少人是在老实地做事,真诚地待人?在许许多多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中,有些人看起来真谦谦君子,道貌岸然,但他们说假话说谎话并不少。外国科学家们发明什么测谎器都不管用,这石刻的“真言口”对那些说谎者岂不是更徒奈其何吗?

热闹的罗马“星期日市场”

还在国内时,就听朋友们说,罗马的Sunday Market(星期日市场)值得一逛,那里商品的品种繁多,价格也不贵。当然,这是对一般市民而言,有钱人不会也不屑于到这样的地方去。看来低收入阶层精打细算,量入为出,尽量买物美价廉的商品,阔佬们不问价钱,挥金如土,摆谱讲派,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当然,我也并不想去那里淘金捡便宜,去看看那里一般老百姓如何过日子,去凑凑热闹,顺便如果有合适的便宜货买一点,岂不是也好吗?

星期日市场位于罗马市区的中心,紧靠着台伯河,连绵伸展好几百米,数不清有多少个商棚摊位,商品除了特别大件的和价格太高的,可谓是应有尽有。当然,总的说来还是以日常穿用为主,所以衣服特别多,小商品也特别多。从入口处进去,两边摆满了卖小纪念品的小摊,如铜制的狼和婴儿的罗马城徽、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有着轮子的小炮车…………工艺并不精致,却颇令人喜欢。往里走,就是铺天盖地的衣服摊点了,从呢大衣、皮夹克到各式各样的毛线衣、男女衬衫,真可谓琳琅满目。意大利的服装花色式样在世界上是十分出名的,尽管这里少见太高档的时装,即便摆着的有些式样,拿到我们国内也仍然说得上时髦,无怪乎国内一些女性朋友对这个市场十分感兴趣。我们在一些摊点上随意逛逛,不时也挑选点合适便宜的衣服,因为我们都有太太女儿,买回两件至少可以让她们高兴高兴。没想到正东张西望,几句中国话飞进了耳里,忙抬头见是几位同胞在紧邻的摊位上挑选衣服。看他们西装革履,不像是长住本地的华人,肯定是国内派出的什么代表团之类。他们的眼光和我们的眼光相碰,彼此微微致意,似乎各自告诉对方用不着大惊小怪。这一来倒提醒了我,我一路留心,竟遇到不少黑眼睛黄皮肤的兄弟姐妹,大家也都是擦肩而过,互不招呼,更不相问。听大使馆的同志说,有规定外交人员是不准到这个市场来的,一般人员则不受此限。我不知道前面说的几位老兄是否和我们一样属王法不管的自由人,抑或是虽有公务在身但为了买便宜货而顾不得许多,偏要偷偷“到此一游”的“游客”。

不过说实话,在这个大名鼎鼎的星期日市场,想捞多少便宜也真是谈何容易。我因为需要,在那里买了一个充电手电筒,一个简易壁挂式电话机,准备回到国内时用。这两样物品都明白地标着made in China,对意大利人来说,它们是“泊来品”(进口货),但对我来说却是地道的“国货”。当时因为这两种商品在国内很少见到,又因为我不清楚国内的价钱,以为中国产品在国外都卖得便宜,便“慷慨解囊”把两种物品买了下来。后来回到国内一打听,用人民币折算美元再换算意大利里拉,居然比国内价格要高两三成。这样一来,价钱贵不说,还不远万里费劲巴拉往家扛,想想真有点碰见“鬼打墙”的滋味。听说我们的产品出口国外,售价是被压得很低的。我当然明白为了创汇确有必要这样做,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产品在国内很难见着,偏要特意送到国外让人家去赚钱。如果我们国内市场商品的花色品种也纷繁多样,岂不是可以避免出现像我这样的“冤大头”吗?

异国他乡吊诗魂

据我观察,罗马城有“三多”:桥多,庙(教堂)多,广场多。

罗马城因为有台伯河从中流过,河上有十数座规模不等、造型各异的桥,真正是方便了行人。因为天主教是意大利的国教,所以全国各地教堂林立,罗马就更是如此,据说在罗马城,现在还在使用的教堂就有三百余座,其中非常有名的教堂也有十数座,这还不包括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在内。至于广场,在罗马城也可谓是星罗棋布。在意大利语中,广场音“皮扎”(Piazza)和著名的意大利“皮萨饼”的“皮萨”基本同音,不知道它们语义的根源是否即出于“大而圆”之意。在许许多多的“皮扎”中,我最希望去、也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位于市区稍北的西班牙广场。这除了因为那里保有著名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还因为广场旁边有一幢小楼,曾是19世纪英国著名浪漫诗人济慈的居所。因为济慈和拜伦、雪莱为同时代的英国诗人,且三人过从颇密,当年他们客居罗马时,就曾在济慈住过的这座小楼相聚,所以后来有心人把这层小楼买下辟为济慈、雪莱、拜伦三位诗人的展览馆。我年轻时对这三位诗人都十分倾慕,当然更想去凭吊一番。

西班牙广场建于1725年,离现在已经有两个半世纪的历史,应该说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广场了。广场中央是著名的古舫喷泉,那是文艺复兴时代著名艺术家贝尔尼尼的父亲彼得·贝尔尼尼的作品。广场后面的一个巨大的艺术石阶,直通向“三位一体教堂”。据说这个艺术石阶,是由一位名叫埃蒂尔·高菲尔的法国外交官捐助修建的,它的设计师期佩基因设计建造了西班牙驻罗马教廷大使官邸而著名,这个广场也因之被唤作西班牙广场。几个世纪以来,西班牙广场一直是罗马最繁荣的商业区,它附近有许多珠宝店、古玩店、高档服装店及艺术画廊。现在还可以看到,广场周围及艺术台阶上,有些平民艺术家摆开画架招徕路人当场作肖像画,好像亦不需太多费资。对于这些,我并无多大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一些在全世界都十分著名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如拜伦、李斯特、哥德、司汤达、巴尔扎克等旅居罗马时,都曾在这附近的街坊居住过。对意大利人来说,这些人都是些“老外”,而且他们到这里来时,大都不甚得意,有的简直就是“流浪汉”。年轻的英国浪漫诗人济慈就是如此。

济慈是1820年9月由于肺病急剧恶化从英国来到这里的。当时就租住在广场边这座有着粉红色外墙的三层小楼二楼上。也许因为条件太差,也许因为他的肺病已经太重,年轻的诗人在这里未住多久,即于翌年逝世,原指望病愈后返回故里,未料到竟客死他乡。他死时,年仅二十五岁,就死在那间面向西班牙广场的小房间的床上。现在常有一些对诗人和对文学感兴趣者前来这里参观,但终因房小屋陋,来者稀少,让人有不胜寂寥之感。

趁着诗兴,我们还特地去凭吊了济慈和雪莱墓。那是在离圣保罗门不远,因为地处市区,又有一座虽不很高却十分显眼的金字塔形状的坟墓引人注目,所以很容易找到。墓地好像归一座相当破旧的教堂领属,面积并不大。济慈的墓有一块四尺来高的小石碑,上半部刻一古瑟,下半部刻着碑铭。墓碑斑驳,墓草萋萋,显然少有人前来凭吊。不远处则是被恩格斯誉为“天才的预言家”的雪莱墓;他是在济慈病逝的第二年即1822年因海上覆舟遇难而亡的,死时也年仅三十岁。雪莱墓有一长方形墓盖,上刻死者名姓,生卒年月,还有三句莎士比亚的诗。周围的荒凉景象一点不亚于济慈墓。我不禁感慨,他们怎么都用自己的生命去印证天才命短的俗论呢!

第7页 :罗马的猫

罗马的猫

在欧洲,狗被当作宠物,绅士先生、太太小姐以至孤寡老人都以养狗为乐趣,所以狗也就活得十分舒坦自在。

同在欧洲,猫却没有狗那样的好运气。西方人不喜欢猫,甚至视猫为不祥之物,很少有人愿意豢养它们以至让它们流浪街头。这在意大利首都罗马显得特别突出。

到罗马的当天上午,我们在街边等车时,一只蓝灰色的猫从停在路旁的小汽车底下钻出来,径直走向我们。只见它身上许多尘土,鼻涕挂到嘴边,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我以为是谁家养的猫不小心走失,便伸手去逗弄它。它似乎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抚爱,立即眯起眼睛来尽情享受。后来,住在罗马的中国朋友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在罗马,猫无人收养,任其四处乱窜,自由繁衍,已经猫多为患。

我们到罗马市中心区的小金字塔旁,发现在埋有著名英国诗人雪莱骨灰的小院的墙下,有一块不大的洼地,里面麇集着几十只大小不等、毛色各异的猫,它们有的在舔着爪子,有的在相互打闹,有些吃剩的面包屑散落在一旁。据说不时有好心人会来这里给猫扔点吃食。看着这些小动物无可奈何却又悠然自得的神态,我觉得这里实在是一所无人管理的野猫收容院。

离这里不远的科洛西姆斗兽场,半倾倒的高大看台依然巍峨雄伟。然而这也是野猫出没的场所,门洞里,看台上,地道里,都能看到有几只猫在逡巡。它们目光呆滞,并不畏人,好像在期待着游人给它们一点什么。几个日本小姑娘好奇地逗着两只并不好看的小猫玩,不但扔给它们一些食物,还抱起一只小猫摄影留念。她们或许不知道这些在我们东方人看来十分可爱的小动物,在这里不过是些流浪者。

(原载《人民日报》1992年9月12日)

钥匙孔里看三国

这里说的不是我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也不是历史名著《三国志》,而是作为政治实体的三个国家。

在欧洲,有好些个袖珍国。它们人口少,面积小,有的简直不及我国一个镇一个乡的规模,然而它们确确实实是一个国家。

在意大利境内,有两个袖珍国是大家所熟悉的,它们是圣马力诺和梵蒂冈。前者在意大利东北部,后者则在意大利首都罗马城的西北隅,形成了国中之国和市中之国。其实,在罗马城里还有一个更小也更特别的“国家”——马耳他骑士团国,因为它实在太不起眼,太微不足道,所以一般人都不大知道它。

马耳他骑士团国说是一个“国家”,实际上不过是个不大的花园宅院。尽管它比袖珍国还袖珍,连一个国家的基本形态都不具备,却得到欧洲许多国家的承认,拥有自己的主权。我们参观的那天,只见罗马市区一个不大的山冈上,有个幽静的小宅院,周围高高的院墙,院内绿草如茵,几棵大树环围着一幢老式的小楼。沉重的铁门紧闭着,门外有两三个意大利警察在巡守。导游朋友说,别看这是一座小宅院,却是一个有光荣历史的国家,意大利政府的权力不能进到它院墙之内。据说马耳他骑士团国原是欧洲历史上一个著名的宗教团体,因保护过基督教而受到欧洲各国教徒的尊崇,曾一度进驻并租借过马耳他岛,许多欧洲国家一直把它看作一个国家,国名也就称马耳他骑士团国。尽管这个国家除了这座不大的宅院再没有一寸国土,却有一万多公民散住在欧洲一些国家。他们既是马耳他骑士团国的公民,同时还保留所在国的国籍,其中的大多数均为自己所在国政界、财界的名流。过去加入马耳他骑士团国必须具有贵族身份,而今已放宽条件,不论是谁只要交纳一定钱款就可以取得该国国籍。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一些名流为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普通人对拥有该国国籍则并无多大兴趣。

有意思的是这座宅院的大门和梵蒂冈的彼得大教堂是在一条直线上。从大门的钥匙孔里正好看到彼得大教堂那距地138米的雄伟圆穹。这就是说,从马耳他骑士团国国门的钥匙孔里,视线穿过该国和意大利首都罗马直达梵蒂冈,就一眼看到了三个国家。这在罗马自然成为引起游人兴味的一个景观,知道的人都希望到这里体验一下通过钥匙孔一眼看三国的乐趣呢!

(原载《人民日报》1993年3月27日)

在梵蒂冈上天入地

到达意大利首都罗马的当天,我和同伴老李都不顾旅途的劳累,安顿好住处后,就要来接我们的长住罗马的朋友小米开车带我们去梵蒂冈参观。

梵蒂冈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小时候,从我的虔信天主教的祖母口里,我就知道世界上有一个梵蒂冈,那里住着代表上帝管理各国教徒的至高无上的教皇。年幼的我就曾想象那一定是个非常美丽非常辽阔的地方,教皇住的房子也一定是雕栏画栋,金碧辉煌。现在,虽然我已年近花甲,但真的要跨进这过去只能在想象中神往的世界时,心中还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

汽车驶过了几个街区,在一个离梵蒂冈约百米的街口路边停了下来。还在汽车中我就看到正前方高耸入云的圣彼得大教堂。我们沿着正对教堂的大马路向前走,只见天高地阔,庄严雄伟的教堂半合围地抱着一个巨大的广场。小米告诉我们这就是在罗马众多“皮扎”(piazza,广场)中名列前茅的圣彼得广场。它可以容纳十数万人。我抬头望着教堂顶部硕大的穹窿,心想也只有如许大的广场才能与教堂般配,二者相互映衬,始给人留下广阔雄伟的印象。

其实,梵蒂冈作为一个国家,在欧洲几个袖珍国中面积最小(044平方公里),人口最少(约千余人,长住人口仅七百余),但因它是天主教的世界中心,这里的罗马教廷统管着全世界亿万天主教徒,所以它远比那些袖珍国更有名,更重要。它处于意大利首都罗马城的西北角,如果仅从地理位置和地理面积来说,它实在有点像罗马的一个小独立行政区甚或是该市旁边的一个大城堡。但它有自己的主权,和世界上许多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它有自己常设权力机构甚至也有自己的军队,不同的是它的权力机构就是教廷,教皇主管一切,居民都是神职人员。而军队则是象征性地雇佣着数十名瑞士人担负着守卫教皇宫的任务,其他一切安全事务则都委托意大利政府负责,至于一切世俗设置如交通、商业、生产机构、文化娱乐等都和它无缘。

我们随着参观的人群进入了圣彼得教堂,梵蒂冈的主要建筑或者说主要部分也就是这座教堂。据介绍,整个教堂从地面到圆顶高达一百三十七米,长约二百米,最宽处一百三十米,内可容纳数万人同时礼拜。记得我在意大利北部著名城市米兰参观著名的杜奥莫大教堂时,曾为它的壮美宏伟叹为观止,其实杜奥莫教堂的面积还不及圣彼得大教堂的一半,由此也可表明我站在圣彼得大教堂里时是多么的惊喜!

圣彼得大教堂是以耶稣基督十二个门徒中最有名的一位门徒彼得命名的。彼得在基督受难后偕众教徒到罗马传教,被罗马皇帝所杀,死后就葬在这里,在他坟墓上建起了教堂,但规模甚小。公元4世纪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后加以重建,16世纪又由罗马教皇朱里亚二世再行扩建,经文艺复兴时期大建筑家艺术家拉斐尔、米开朗琪罗、伯尼尼等设计,装修,费时百余年,始成现在规模。可以说,它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代表作。

因为教堂实在太大,尽管参观的人很多,但进得教堂三三两两地分开,就仍然显得屋旷人稀。教堂内,高大的大理石柱上,墙壁上,屋顶上,门窗上,以至部分地面上,到处是精美的雕塑、壁画和镶嵌画。由明亮的广场进入教堂,开始不免觉得光线有些暗,但很快习惯过来,加之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和教堂内的灯光,看那塑像壁画仍十分清楚。进门往右行不远,在一个小礼拜厅里,米开朗琪罗的著名石雕《哀悼基督》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尽管我过去曾听说过它,也知道它是梵蒂冈圣彼得教堂最重要的一件艺术珍品,但因为一开始被整个大教堂的气势震撼和吸引,进教堂来竟差点忘了要专门寻访这一名作;与此同时,也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这件名作一定会供在一个重要的位置,而现在它居然一开始就在我的眼前出现,且距离是那样近,几乎伸手就能触摸,我反而觉得如在梦中,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惊喜。我立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久久地凝视着这位伟大的圣母玛利亚,只见她上身微倾,把刚从十字架上放下的已死的儿子耶稣基督轻轻地搂抱着放在自己的膝上,面部表露出哀恸凄恻却又不失其庄严神圣的表情。我在想,她一定在为有基督这个儿子而感到光荣,感到自豪,但她又一定为失去自己的爱子而万分痛心。显然雕像作者米开朗琪罗也一定是想把玛利亚既作为圣又作为母的身份和心情表现出来的。事实上,站在这座神圣的雕像前,又有谁能不为那种伟大的母爱和献身精神完全融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巨大魅力而为之动容呢?

我们又沿着教堂两边的小礼拜厅逡巡,只见满眼是雕梁画栋,彩像巨塑,然而它们没有一点富贵气,却无处不充满神圣感。当走到教堂后部分,只见正中有一高大的华盖,由四根螺旋形描金铜柱支撑,铜柱饰以金色葡萄枝和桂枝,上有许多活泼可爱的小天使,四周又垂挂茂密金叶,其下则是雕琢着黄金饰物的大理石祭台,给人的印象真可谓富丽堂皇。领我们来参观的小米说,这就是教皇做弥撒时用的小祭台。接着又指着大祭台前的下方一个不大的地穴,告诉我那就是圣彼得的陵墓,并领着我们沿着旁边的大理石台阶下到陵墓前面。墓台并不高大,前面围着矮短的栏杆,上点数十盏长明灯,灯影摇曳,显得庄严静谧,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由圣彼得墓室再往下走,就是有名的地宫,只见廊回路转,顶高壁宽,四周又是许多小礼拜厅,每个礼拜厅都有祭台、座椅座凳,和地面上的教堂四周的小礼拜厅一样,其实也可以说它们就是一个个小教堂。所不同的是在许多地下的礼拜厅中安置了历代教皇或大主教的灵柩,还有些灵柩就搁置在过道两旁。它们大多是以巨石为椁,棺置其中,也有少数是将木棺置于小礼拜厅的祭台下,弥撒简直就是在死者的棺椁上面进行。整个地宫靠灯光照明,光线比较暗淡,给人一种沉寂神秘的感觉。在这里,生和死,人间和阴界似乎没有太大的距离。我想,从宗教的本意看,这不正是它体认的境界吗?

从地宫出来,时间已是不早。小米本想领我们登上教堂的大圆穹顶俯瞰梵蒂冈的全貌(其实不用登很高就可以看清紧靠教堂的教皇宫、博物馆等建筑),并眺望一下整个罗马城,但因时间太晚而未能登临。据小米说,人们把来梵蒂冈彼得大教堂登穹顶下地宫称为上天入地。对一般人来说,入地虽必然,上天更情愿。当时我们也曾计划再来参观一次,到时候登上高高的穹顶极目望远,体验一下上天的滋味,可惜因行程太紧终未能如愿。倒是好几次我们在罗马城的几座高岗上,在朝霞升起时或落日的映照下远眺着那银白色的大圆穹顶,看它就像一顶硕大的嵌着宝石的皇冠,真是无比壮观和美丽。这时,我的心里就会默然地为我的亲人和世界所有不幸的人们祝祷。我想,与其登临其上远观外景,实在不如面对着它,一睹它的全貌和风采。尽管后来朋友们开玩笑说,像我们这样一些书呆子命中注定在现实生活中只能入地不能上天,但我还是没有悔意,因为面对那神圣庄严的穹顶,我在精神上感到了极大的满足,灵魂也似乎得到了净化。

(原载《散文》1994年第9期)

第8页 :梵蒂冈圣诞夜

梵蒂冈圣诞夜

借讲学访问之便,我们有机会在圣诞节前夕赶到意大利首都罗马,来到天主教的世界中心,罗马教廷所在地——梵蒂冈。

圣诞节对西方国家来说是一年中最神圣、最隆重的节日。大学在节日前几天即开始放假,直到元旦后几日才上课,假期一般是十天至两周。许多地方在进入十二月就可以感受到节日的气氛,有些大商店的橱窗里安放了五彩缤纷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有的单位干脆利用或门前或庭院中的大树披上五光十色的彩条,入夜树上的彩灯一闪一闪煞是好看。临近圣诞节,一些公共场所如火车站大厅已搭起表现基督诞生情景的山野马棚,内置各种神态的人物塑像,给人一种神圣而又欢愉的感觉。自然,对于广大天主教徒来说,这时的梵蒂冈是令人向往的地方,世界各地有钱的天主教徒纷纷乘飞机赶到罗马 ,为的是能参加12月24日夜的子时弥撒。这段时间里,罗马旅馆客房爆满,房价陡涨,如不是提前预订房间,临时还真有露宿街头的危险。

24日白天,罗马城里看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购物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人们在街上行走,也有点急匆匆,显然,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过节。我们只静静地等着天黑去梵蒂冈彼得大教堂一睹盛典。我的一位在中国驻联合国粮农组织工作的朋友劝告我不要抱太大希望,说虽然彼得大教堂很大,能容纳的人数也总是有限的,而且教廷为祭典顺利进行,对进入教堂的人数也是有组织有控制的。即使是天主教徒也不是都能入内,而是要有一定条件,其他人则只能分散在罗马城的四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教堂里祈祷;外国机构和意大利官员也要凭请柬入场。然而我们是下定了决心准备作最大的努力争取机会,心想不远万里赶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能进入神圣的殿堂参加盛典吗?我们平时总爱说“感动上帝”,这一回就真要看看是不是如此了。

圣诞夜的弥撒是在子时即半夜进行。为确保不失去任何机会,我和同伴老李吃过晚饭就提前赶到梵蒂冈彼得大教堂前的广场。广场外的大街小巷已车水马龙,早有人陆续进场。此时正下着小雨,没有请柬的人都聚集在广场左侧通往教皇宫的回廊里。广场正面通往大门的台阶上有数十名意大利警察成散兵线状分开设岗。也许因为广场太大,虽然周围回廊柱上以及教堂顶部亮着灯,仍显十分幽暗。雨虽然不大,可地上湿漉漉的。我们从地铁出来时结识的一位从法国赶来的小业主,也因为没有入场券,只能和我们一样挤在期待的人群里。毫无疑问他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从地铁到广场的这段路上,他不停地向我们说教,还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铝制的小圣牌分给我和老李。我们到广场后,只是焦急地期待,他却不顾天雨地湿,立刻跪倒在广场中心临时搭起的露天马棚前,一边在胸前画十字一边默诵圣经。见此情景,我们都为之感动。我想,上帝就更会嘉惠于他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因为雨已止息,慢慢地人群又挪到了广场的台阶边,人们紧贴着纠察线,但气氛极其祥和安静。从意大利警察那里传过话来:“耐心等着!”据来过不止一次的有经验的人说,允许进入是没有问题的,大家都是来恭贺圣诞,教堂又那么大,只要有空地,又何必硬要把人拒之门外呢。听着听着,我们也越等越有信心。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到听见教堂钟声敲过十一下,才见前面开始活动,原来是可以放人进入了。说来惭愧,我和老李看到通道打开,立刻不自觉地争着往前挤,当看到旁边的人都从容不迫地往里进时,我们也不好意思地放慢了脚步,紧跟在别人后面不敢越前人一肩。

从台阶到进教堂大门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其间有好几位穿着黑长袍的神职人员沿途站立,微笑地看着我们鱼贯而入。教堂内灯火辉煌。也许是因为我们刚从又暗又冷的广场进来,立刻觉得这里有如白昼,一股温馨的气息迎面扑来,令人畅然陶然。我面对前一日白天来参观时见过的那些壁画、雕像,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我不自主地跟着人群来到圣水池前,也用手蘸了点圣水在脑门上点了点,感到自己好象进入了角色,竟然不知不觉地把“参观”变成了“参与”。

能容纳数万人的彼得大教堂因为挤满了人,显得不如我们日前参观时那样空廓宽大,两行石柱之间的中央部分整齐地摆着一排排座椅,里面坐的都是有身份的教徒和来宾,虽还剩一些空椅,也不让一般人入座。大殿两侧空地很大,也已挤满了人,大概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没有请柬或入场券者,虽然肯定其中有不少真正的天主教徒。他们或站着或走动,也有些体弱妇孺靠在墙边柱基上坐着休息。弥撒已经开始,大殿正前方由四根镂花石柱支撑着漂亮华盖的大祭台上,面向众人坐着几位穿雪白祭袍的主祭,其中一位戴着小帽的老者在大声地布道。不知他用的是哪一种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我急着问身边的人这是否即约翰-保罗二世教皇,也不知他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英语或和我一样也不认得教皇,都对我耸耸肩或摇摇头。我又一次沿着大殿两侧瞻仰起那些雄奇瑰丽的雕塑和壁画来,尽情地欣赏这些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成果。和前一日白天的参观相比,这一回气氛很不一样,我久久地站在大殿右侧那座由米开朗琪罗创作的著名雕像《哀悼基督》前,凝视着怀抱刚从十字架上放下已经死去的儿子耶稣基督的圣母玛利亚,从她哀恸凄然却又不失其神圣伟大的面部表情中,我好像感悟到一点什么。这里有一种伟大母爱和一种伟大牺牲精神糅合在一起的巨大魅力,引人深思,引人感奋。雕像既表现了人类的崇高,又诉说着人类的邪恶,引导着人们去追求前者和摒弃后者,使灵魂得到净化。在转到大殿左侧时,我们来到那天参观忽略了的一个被隔开了的小厅,这实际上是一个小礼拜堂。正面紧靠着墙是一个小小的祭台,台正下方横陈着一座玻璃棺,由于灯光的照射,可以清楚看到里面安卧着一位老者。他双目紧闭,鼻尖高耸,紧抿着嘴唇。问一位站在旁边的神职人员,知道那是利奥十三世教皇,算起来也已过了一二百年了,不知尸体是怎样经过防腐处理而保留至今,形象竟毫无改变。我知道,凡在这里执掌教权的教皇,死后都安放在教堂的地宫里,前一天我就下到地宫参观过。地宫有许多小礼拜堂,其中有些就是教皇的灵寝,也有些教皇或大主教的灵柩零散地安放在地宫一些通道一侧,但那大都是外面再盛以石棺,未见有玻璃棺。然我未便打听这位利奥十三世为什么优待以玻璃棺,且不放在地宫而是安置在地上圣殿里。

正走着看着,时钟已到12点,教堂里圣歌四起,主祭大声地说着什么,显然,这是圣婴诞生了。教堂两侧的人们也集中注意力凝视着祭台。虽然我未见过教皇的尊容,但我估计这时主祭的必定是保罗教皇无疑,兴奋之情也油然而生,不知不觉地跟着大家哼起了《平安夜》的曲调。圣歌唱罢,又是讲道。又过了些时候,我看到有人开始退场,以为仪式临近结束,谁知绝大多数人仍无散意,看看时针已指向凌晨1点,心想好不容易来此,岂有不坚持到底之理。我和同伴老李都感到有些倦意,也找了一个偏僻角落席地坐了下来。此时看看四周,令我们非常惊讶的是,居然发现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并非只有我们两个,把进教堂时见到的合起来粗粗估计,达二位数绝无问题。只不过因为弥撒正在进行,加之华人在海外似乎约定俗成见面都不相闻问,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同胞是来自何处,都从事些什么职业。倒是令我大出意外的是主祭在结束布道前竟然用汉语说了两句话。当时我已十分疲倦,朦朦胧胧地正似睡非睡,突然扩音器里传出我极为熟悉、备感亲切的话语,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在梦境,然而那确确实实是我们炎黄子孙日常用的语言,而且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因为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而话语又太短,我现在已无法重复原话,只记得意思是“相爱相助,平安和美”之类。听同伴老李说,教皇这几句话是用好几种语言说的。这时的我,真希望人类,首先是说汉语的炎黄子孙真能做到教皇所说的。我想,那时的中国,那时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的情景啊!

仪式结束时,整个大殿欢声雷动。教皇由神职人员护卫着从祭台上走下来,穿行在参加祭典的人们中间。他一面走一面右手不停地朝人群画十字。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地闪亮。教皇所到之处,人们热烈鼓掌。我本想靠在一边,但未能够,被激动的人群来回地挤着,疲乏和瞌睡也完全被赶跑了。

从彼得大教堂出来,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小车不停地从身边驶过,也有许多年轻人成群结伴兴高采烈地走在大街上。我和老李搭乘夜班电车返回下榻的旅馆,好不容易唤醒华人老板打开了大门。老板睡眼惺忪地对我们说:“电视台转播了全部实况,干吗还辛辛苦苦跑那么远去教堂呢?”又说:“一早还有庆祝弥撒,教皇还要跟往常一样站在窗口布道,你们还要听吗?”我和老李没有接过老板的话茬,只对他说了声“谢谢”,就赶忙回到自己房间的铺位上,笑着互相道了声“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就怀着极大的满足安然入睡了。

(原载《语文报》1993年12月27日)

凝固的城市

——雨中访废城庞培

从罗马乘火车往东南行约三小时,就到了位于意大利西南部的著名港口城市那不勒斯。这是意大利的第三大城市,但在意大利,如果你打听“那不勒斯”,准没有人说得出来,因为“那不勒斯”的准确发音应该是“那波里”。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我国哪位翻译家始作俑,硬要把简单化为复杂,好事地让这个城市多出一个“斯”音。这也正像对待意大利的文化名城Florence,我们偏要译为“佛罗伦萨”;我国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曾译它为“翡冷翠”,既优雅又近音,可就是未被采用而流行起来。

那不勒斯虽地处北纬40°以北,比我们北京的纬度还略高,但因它濒临地中海的那不勒斯湾(亦称第勒尼安海),所以时虽十二月下旬,北京早已天寒地冻,它却还温暖宜人,绵绵的细雨,由绿转红的树叶,挂满金黄色果实的橘树,真像是南国深秋天气。我们对嘈杂的那不勒斯并不感兴趣,旅行的目的是专程游历在它东南二十余公里的世界著名废城庞培。火车到那不勒斯后不用出车站,即可转乘开往庞培的地铁。这是一段私营铁路,虽说是地铁,但列车不时在地面上行驶,只不过有时穿行在地下,我的感觉那不过是普通火车穿行在长长的隧道里而已。车到庞培前不久,从车厢北面的窗外可以看到许多淡紫色的连山,其中一座较高的山峰,顶端似乎还有烟云缭绕,那就是著名的活火山——维苏威火山。远远望去,它确实有些威严和神秘感。庞培城就是在它一次猛烈的爆发下而被毁灭的。当地人告诉我们,维苏威火山本身就是一个旅游点,有专门的登山电车直达山顶,胆子大的游客还走到火山口边,能嗅到充满硫磺味的气体。我们因为天下着雨,更由于庞培被毁而对它产生的畏惧,从心里就没有打算去看那座大怪物,而是匆匆赶路去了废城庞培。

庞培车站就靠近庞培遗址。我们在入口处购买了门票,票价是十美元。在我们中国人看来票价是够昂贵的,但从当地的消费标准看却不能算高,更何况一票进门随你走到那里,再没有设关立卡要游客买票的去处。也许因为是雨天,加上圣诞节临近,整个遗址绝少游人。四周空空荡荡,阴暗潮湿,如果胆子小一点,触景生情,还真会感到有点发怵呢!遗址虽然已基本上被清理出来,有些房屋也比较完好,但总的说来毕竟到处是断垣残壁。大石块铺砌成的街道十分平坦整齐,从主干街石中间马车留下深深的辙印多少能显出当时城里交通繁忙的景象。一些高宅大院,虽然经过浩劫和风雨的剥蚀已是面目全非,但从那些大理石制成的圆柱、精雕着各种图案的大理石门楼,以及刻着花纹的大理石地面,足见它过去的富丽堂皇。更不用说在有些宅第的墙上还留有清晰可见的壁画,有的壁画还是用彩色玻璃或大理石精心镶嵌而成,表明了当时文化发达的程度和工艺技术的水平。更令人惊佩的是,城里有一座能容纳上万人的圆形露天剧场,虽然与罗马闻名于世的科洛西姆斗兽场不能相比,但从当时庞培的城市规模来看,也可以说是相当宏伟了。除露天剧场外,城里还有一些大型建筑,它们是市政厅、法院、阿波罗神殿、维纳斯神庙等,虽然都颓败不堪,却也像老朽的妇人还可以从她们布满皱褶的脸上看出一丝昔日的风韵。除此以外,沿街 还有一些酒店、染坊、赌场、浴室、妓院,这都是考古学家发掘考证出来的,都标有说明文字,否则在我们看来倒也大同小异,就像一副副骨架,除非学过生理解剖的人,别人谁能分得出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来呢!

走在庞培废城空旷阒寂的街道上,我自然地联想起我国闻名世界的西安秦兵马俑来。从艺术发展的角度看,秦兵马俑无疑有它不朽的价值;但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庞培废城又自有它摄人魂魄的魅力。秦兵马俑成于始皇死后的约公元前数年,被人发掘则是在20世纪70年代。庞培古城是在公元79年8月24日被维苏威火山爆发喷出的灰砂粉尘完全掩埋的,灰砂厚度平均达十四米,直到18世纪中叶才被人发现,19世纪中叶开始发掘,发掘工程持续至今已一百多年(据说尚有近1/4部分属远郊地区待发掘整理)。这成废发掘时间大体相近得有点巧合的人类两大遗产,不正表明着人类文明史上伟大的悲剧和壮剧吗?

我们走进几间小小的陈列室以及无人管理的库房,里面不仅有许多大小不等和各种用途的破损器皿,更有一些呈现各种姿态和表情的有形化石。这就是被挖掘出来的当时来不及逃避的受难者。他们有的仰卧地上正痛苦地痉挛着,有的蹲在地上用手捂着面孔像在努力挡住火山灰砂,有的头顶着什么作逃跑状…………从这些人形化石的姿态表情,我们即可想见当时的情景是怎样恐怖和痛苦了。面对这些人形化石,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思绪:人啊人,你的确能够征服自然,可有时在自然灾害面前你又是多么不幸和脆弱!我们确不应低估人的能力,可面对自然,也千万别把自己看得过于超凡。

由庞培城往回走的路上,我和同伴老李都十分感慨。我们十分佩服当地政府有很正确的文化眼光,在发掘出废墟之后仍原样保存着它的残破面貌,让人们不但能够看到两千年前庞培居民日常生活的真实状况,从一个大的环境氛围里了解当时本地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程度,从而认识到人类自身发展的一个历史阶段,同时也让人们真实看见并亲自感受自然灾难对人类文明的摧残和毁坏。庞培废墟,这凝固了的城市,实际上是地球上仅有的一座最大、最真切的人文博物馆和自然博物馆。假如有哪位决策者灵机一动把这座废城重新装扮以招徕游客,还美其名曰让废城“复活”,那时候又将是怎样一种情景和效果呢?

(原载《语文报》1993年10月27日)

第9页 :访文明古城佛罗伦萨

访文明古城佛罗伦萨

还是在青年时代,我就对佛罗伦萨产生了一种美好的感情。那时读外国历史,读外国文学,知道了发生于中世纪的文艺复兴不但对欧洲而且对整个世界人类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又知道了文艺复兴的发祥地是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那里不但诞生了声名煊赫的大画家达·芬奇,还诞生了被誉为人类伟大史诗《神曲》的作者诗人但丁。后来,我还读了我国著名诗人徐志摩写的散文《翡冷翠山居闲话》,被他用优美的文字描写的佛罗伦萨的风景所陶醉。当时,我在心里就悄悄地萌发了一个心愿: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佛罗伦萨,去朝拜一下这个文艺复兴的圣地。

在等待了几十年之后,这机会终于到来。当我从佛罗伦萨火车站走出来时,内心的兴奋、激动,真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佛罗伦萨不愧是闻名世界的文明古城。论规模,它不算很大,远不如首都罗马以及北部重镇米兰,甚至那不勒斯、热那亚这样的港口城市。但是,漫步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尤其是紧靠阿诺河的市中心,随处可见和文艺复兴时期有关的雕塑和建筑。有些民居的墙壁和屋檐上,还保留着生动活泼的石刻,让人深深感到生活在这里简直就是生活在艺术之中。我曾去过莫斯科,参观过该市著名的普希金美术博物馆。为了展现世界艺术,馆里陈列着许多文艺复兴时期雕塑的复制品;有的取原件同一的比例,给人的感觉完全像是真品。由此也可看出俄罗斯人对艺术教育的重视和因缺少原作而不得不为的良苦用心。当我在佛罗伦萨见到这一切,立刻会觉得这里真是一个遍地是宝的艺术宝库,随便拿一件什么并不重要的雕塑到莫斯科或别的什么地方展出,都会是极宝贵的艺术珍品。

佛罗伦萨人对于先人留下的艺术财富也是十分珍视的。别看这个城市不算很大,却保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博物馆和美术馆,这还不包括许许多多本身含有博物馆意义却并未辟作博物馆用的教堂和宫殿建筑。其中最著名的是乌菲齐博物馆,被认为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也最完整的一座博物馆。它不仅概括了意大利艺术发展的趋势和欧洲绘画的流派,同时展出了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三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的辉煌艺术成就。闻名遐迩的壁画《最后的晚餐》和雕塑《大卫》就是这里的镇山之宝。这两样珍品已经远远超过它们自身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更成为人们向善砭恶的形象教材。《最后的晚餐》描绘的是耶稣基督在受难前夕和他的门徒在一起吃最后的晚餐的故事。在餐桌上,耶稣告诉众门徒出卖他的叛徒就在他们中间,一时引起众人的惊讶和猜测,各人现出不同神态。叛徒犹大既故作镇静又好像也在猜疑,其复杂神情真是被表现得维妙维肖。叛徒犹大是已经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了;因为他是耶稣基督的第十三个门徒,从而“十三”也被人(主要是欧洲人)视为不吉祥的数字。与此相反,因为大卫是《圣经》中的以色列国王,青少年时智勇双全,杀死过敌酋,为祖国建立过功勋,在人们心目中有崇高的威望,所以被看作正义、智慧、勇敢、崇高和力量的化身。当我们伫立在它们面前,凝视着它们显示出的神态时,不但被它们表现出的艺术魅力所倾倒,也深深感到体现它们的每一笔画、每一线条无不散发出震撼人的道德力量。有一件事能够充分说明佛罗伦萨人对艺术品《大卫》的珍爱和对传说中的大卫的崇敬,就是他们按原貌为《大卫》制作了一个复制品,并把它安置在市政府大厦的前面,作为市民政治理想的象征。开始我还纳闷,这样一件艺术珍品何以未加严格保护就这样竖立于露天,即便是这里的艺术品太多,也不至于和不应该这样对待这件世上珍品。后来才恍然大悟并为之深深感动。

佛罗伦萨不仅完好地保存着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珍品,在靠近阿诺河的市区中心部分还一直完好地保留着古风古貌。漫步在这里狭窄的街巷里,踏在由一块块的石板铺砌成的马路上,如果不是穿着时髦的青年男女和一辆辆小汽车和我们几乎是擦肩而过,完全可能会有一刹那的幻象,不知道时光倒退了多少年。特别是夜幕降临,这里的街灯昏黄,灯柱和灯罩也都保留着古老的式样,更让人感到古老朴拙的氛围。横跨在阿诺河上古老的威奇俄桥是一座真正的廊桥,桥面呈封闭式,桥上两边紧紧地排着许多卖金银首饰和各种小工艺品的小店铺,据说它们都保留着五百年前的式样。这和我们国内许多旅游景点都能见到的小摊点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他们都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店铺里和摊位上,不像我们这里的小贩拼命喊叫,拼命地拉客人。这或许也是保留了佛罗伦萨人的古风吧。

离威奇俄桥不远处有一个古罗马建筑风格的拱廊,里面也摆满五光十色的小摊点,卖的是衣服、提包、头巾、画片、项链,乃至各种各样的小纪念品。这一切都没有引起我多大的兴趣。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只趴在人行道边的青灰色的铜猪上。这只铜猪大小和活猪差不多,虽然全身呈青灰色,鼻子和嘴却金闪闪地发亮。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曾围绕这只铜猪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美丽的佛罗伦萨有一只铜猪,它蹲在市场上,嘴里流出一股清泉,过往的孩子们都喜欢扒着它的鼻子,用嘴去接喷泉水喝。久而久之,铜猪的鼻子和嘴就被孩子的嘴唇磨得发亮。一天,夜深人静,有个被赶出家门到处乞讨的穷孩子来到这里,因为无处过夜,就趴在铜猪身上睡着了。睡梦中,铜猪驮着这个可怜的穷孩子夜游了佛罗伦萨最著名的博物馆,让他见识了那些不朽的艺术珍品中蕴含着的生命的光辉。后来这个穷孩子终于成长为一个艺术家。这个故事是那样优美动人,以至于我站在这只既是艺术品又带有神话色彩的铜猪边,放飞我的遐思,久久不肯离去。我想,这不是最好地说明了佛罗伦萨的艺术是怎样给人以美的享受,也怎样带给人们以巨大的力量吗?

在市中心的天主教广场上,屹立着佛罗伦萨的荣誉和骄傲——乔托钟楼、洗礼堂和大教堂三座古老的建筑。它们全用绿、白两种大理石砌成,气势雄伟壮丽,颜色协调悦目。大教堂始建于1296年,费时百数十年而于1436年始成。它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物中的瑰宝,其规模之大,据说仅次于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和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而列为欧洲第三大教堂。教堂呈圆柱形,下面八根通天大柱托着一个高一百一十四米、直径为九十米的大圆顶,外形极为壮观。教堂内壁画琳琅满目,给人印象真是目不暇接。紧靠着教堂,是著名的乔托钟楼。和别处教堂边的钟楼不同之处是它不是圆柱形而呈方形。这座哥特式建筑高八十五米,由里面登到楼顶有三百七十个台阶。虽然它立在大教堂旁边就象一位小瘦子站在一位大胖子身边,但因为它是由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家乔托设计建造并以乔托的名字命名,名声也并不小。至于洗礼堂,论大它远不及大教堂,论高又远不及旁边的钟楼,围着它走一圈不过二三十步,充其量也不过两层楼高的一座平房大小,但它建筑风格十分讲究,从外面看它呈八角形状,里面地板和天花板都用大理石镶嵌,色彩绚丽夺目;而三座镀金的青铜门上更有形象生动的浮雕,显得十分富丽堂皇。据说这座洗礼堂原是用来会见国宾、接待使臣以及教徒领圣餐和为婴儿受洗的,现在当然没有这些活动,平时也不开放,我们只能围着它转几圈,从窗外往里窥视。也许这样雾里看花更能让人觉得它的美丽,也能增加它的一些神秘感吧。不过就在它的门旁和窗户下边,环绕着它有好几个卖书报兼卖游览地图的小摊点,把人从遥远的年代拉回到现实中来,不免让人有物是人非之感。

我这样的感觉,当然并不光是由此而生。主要的还是走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我总会时时想起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创业,在这里取得辉煌成就而使自己垂名青史的伟大诗人但丁、伟大的画家达·芬奇和伟大的雕刻家米开朗琪罗,以及许许多多虽不及他们知名却同样参与了伟大的艺术创造和伟大的艺术实践的佛罗伦萨人。我们中国有一句话是“人杰地灵”。佛罗伦萨从地理上看,除了它在中世纪时是从欧洲到罗马的陆路交通要衢(现在也是如此),看不出它有多么特别之处。阿诺河并不怎样宽阔,静静流淌的河水也远非想象的那样清澈美丽。但我想,佛罗伦萨人的艺术秉赋和高度的创造精神总应该是和别处有所不同吧,至少,他们对待人生的积极态度和勤奋劳作的毅力也总有值得别人学习和吸取的。否则,他们的光荣历史又是怎样创造的呢?在佛罗伦萨访问期间,我经常是一边走着,一边这样地思考着。

水城威尼斯漫游

水城威尼斯旅游的黄金季节是一年的夏秋两季。我们来到威尼斯已经是年末岁尾,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刻。虽然意大利地处南欧,加之三面环海,冬季并无酷寒,但从亚得里亚海上吹来的风,仍不免给人“飒飒吹衣响,万里卷潮来”的感觉。特别因为是冬季,整个城区经常是大雾弥漫,十几步以外即茫茫一片,无论街道屋舍,都不可分辨。不过,冬令时节的威尼斯也别有一番风景,即以雾起时的水城来说,那“满城烟霭忽然合,隔水人家恰似无”的诗画意韵,以及一旦红日高照,云开雾散给人带来的清新的喜悦,却也是其他季节来这里的游人见不着,得不到的。

威尼斯真不愧是亚得里亚海上的明珠。即便是在冬天,它仍然是那样风光旖旎,姿态媚人。可以说,它的景色在全世界是独有的,尽管在其他地方有几个城市也被称作“水城”,或者干脆称作“××威尼斯”,但我以为都无法和真正的威尼斯相比。人们说,威尼斯的一切是上帝的特殊赐予,如果剔除其有神论色彩,恐怕不是没有道理。

德国的伟大作家歌德曾经把威尼斯称作“奇异的岛城”。这很能表明威尼斯的特点。原来,威尼斯是处在离陆地四公里的海边浅水滩上,整座城市就像是浮在水上似的。全城由一百一十八个小岛组成,并以近二百条水道和近四百座大小各异形形色色的桥梁联成一体。作为一个规模不算很小的城市,它的奇特之处是全城居然没有通常意义的大街小巷,更不见一般城市绝不能少的来往车辆。它的街巷全是大小小的水道,交通工具也就自然是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就象一般城市都有一条主干道一样,威尼斯的主干道则是一条S形的大运河。运河长三千八百米,两旁伸出树枝状的大小河道,贯通到全城的“街头巷尾”。如果走主干道,可以乘一种大型的机动船。这种船在水道上往还行驶,有一定的站,按时停靠,乘客可以随时上下,就象一般城市的公共汽车一样,所以也被这里的居民称为“水上公共汽车”。既然是“公共汽车”,它就有大体固定的行驶时间;如果你有急事,或者不想挤在这样的大众交通工具里,你可以乘坐相当于“出租汽车”的一种小巧快速的汽艇。这种汽艇除了可随时乘坐,还可以由乘客自己选择路线,其数量之多,也是“公共汽车”不可比拟的,因此它自然成为行驶在威尼斯水道上的主要交通工具。然而,最令我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两种船艇,而是在当地被称作“贡多拉”的一种十分古老的小船。它造型奇特,两头上翘,船头饰有马头形雕刻,形状有点像海马,后面镶着一条形状如钥匙的尾板。船上除了一个摇桨的船夫,仅能容二到四名乘客。坐这种小船很有意思,也非常舒适,因为坐在软软的皮垫子上,就像坐在沙发上一般。据说至今许多船夫还大体保持着传统的打扮,身穿白底兰横条的海魂衫,头戴束有红飘带的礼帽。因为时在冬令,我们看见的船夫当然不可能完全这样打扮,但他们对待乘客热情礼貌的态度,仍让人感到古朴的风习。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船夫驾船的技术非常之好,在船只拥挤的河道里,他们也能驾着小船穿梭般挤进挤出;有时看似无路,他们却能极快地掉转船头,从极险极窄的地方穿了过去,这样,它的速度和机动船艇相比,也就不见得怎样慢。更主要的是,因为这种小船船身小巧,无论怎样窄的水道都能通行,甚至能把乘客送到狭窄水道深处的家门口,如此便捷,我不禁很快联想起北京城里穿小巷钻胡同的三轮车来。

威尼斯城最热闹的地方是圣马可广场,这也是全城最美丽最吸引人的地方。它是一个由古老的宫殿和教堂四面环抱的长方形广场,南面临着一道运河,铺着岩石的地面镶嵌着白色的图案,显得十分豪华。这里有守护圣马可教堂的金色的飞狮,长着一双翅膀,是古威尼斯共和国的象征。这里有被称为摩尔人的巨大的铜人,举着铜锤,按钟点报时。这里还有立在塔尖上随风转动的带翅膀的天使,还有围着游人盘旋的鸽群。鸽子对游人毫不畏惧,你只要向它们抛撒一点食物,它们就围着你飞旋,落在你跟前,甚至直接到你手中啄食。广场两边,在执政官的府邸和图书馆前,有许多露天酒吧,不时有乐队演奏出一些动听的旋律。广场上有许多卖纪念品的小贩,游人在这里买纪念品,喂鸽子,拍照…………

圣马可教堂有八九百年的历史,是一座罗马式和拜占庭式混合的建筑,后又加之文艺复兴时期的装饰,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教堂”。教堂屋顶与墙壁上满是碎玻璃嵌成的圣画,显得庄严华贵。教堂内有圣马可的坟墓。传说他是耶稣的门徒,当威尼斯还是一片海滩和出没在海中的沙岛时,圣马可乘船来到这里,不巧遇上风暴,船被搁浅,在濒临绝境时,天使拯救了他,此后他就在这一带小岛上建立起这座水上之城。因此,后人便奉他为威尼斯的守护神。由于时在冬天,广场上虽也有不少人群,但据说和旅游旺季比,现在就可以说是非常冷清了。不过,就我的性格来说,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我可以更从容更宁静地领略威尼斯美丽的神韵。

我们沿着狭窄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逡行。两边或密密排着大大小小的商店,或整洁如洗的民居的院墙。街道都不很长,行不数步便须拐弯,便须过桥。桥的形式各式各样,有的较大,有的较小。这要视水道的宽度而定,也要看它处在什么位置。主干水道(运河)上的桥当然规模较大,小水道上的桥则比较简朴,有的数步即可跨过,夸张一点真可以就称之为“半步桥”。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在许多带花园的府邸的石阶前或一些普通住户的门前,都栽着好些木桩,伴随着波涛的拍击声,系在木桩上的船只随着波光轻轻跳动。在冬天阳光的照映下,色彩变得墨绿的海水伸到每一条街巷,通到每一户人家,真正是一幅“处处街巷连碧水,家家都在图画中”的水乡景色。

在这座举世闻名的水城,我不能不想起早在七个世纪前就到过我们中国并对中国和意大利两国文化交流有过重大贡献的马可·波罗。他就出生在威尼斯,这里是他的第一故乡。作为西方最早到中国旅游的人之一,他十七岁开始远涉重洋,艰辛跋涉四年而于1275年到达我们中国的元大都,受到当时的皇帝元世祖的欢迎,向他探问西方的情况,并授他官衔,让他传播西方文明,引进欧洲文化。他在中国度过了十七个年头,几乎游遍了整个中国,中国成为他“第二故乡”。之后他沿丝绸之路返回故乡威尼斯,也就在这里,他写下了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最早地向西方介绍了中国和亚洲的情况,盛赞东方之富庶,文物的昌明,不但对以后新航路的开通,而且对沟通欧亚文化,了解古代中国的地理风貌,都有极大的影响和价值。可以说,马可·波罗是把他的青春献给了中国。至今,意大利面条在西方食品中比较有名,据说最早就是由马可·波罗从中国传过去的;虽然它和我们今天吃的面条不尽相同。从介绍上看,这位中意两国人民友谊和文化交流的先行者的故居至今还被妥善地保留着,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来不及寻访,但此时此刻,我不但从心里对这位中国人民的朋友表示尊敬,也因为是来到了他的家乡而从内心感到和他特别亲近。

告别威尼斯时,我们乘坐的是夜班火车。夜幕低垂,景色莫辨,和我们刚来时遇上的浓雾密布虽不一样,情景却基本相同——威尼斯像一位蒙上面纱的少女,在我们来到时,她不肯轻易显露自己的真面目,而在我们离去时,也不愿让我们再清楚地看她一眼。不过,夜中的威尼斯和雾里的威尼斯毕竟又有所不同。这时满城的灯光和水中闪烁的倒影更增加了水城的妩媚和动人。当我们立在车站前面的运河岸边向这座美丽的水城告别时,看见水道里的船只比白天明显地减少了许多,三两只“贡多拉”懒洋洋地从我们面前划过。游人大多都回去休息了。这时,我想起英国诗人拜伦说过威尼斯的一句话;他说威尼斯是“地上的乐园,意大利的歌舞场”。这对威尼斯自然是极高的评价。我又想起李白的两句诗:“他乡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对我来说,乐园非故乡,歌舞场也有休息的时候。不过,我心里还是希望:何时我还能来这个乐园,再一次来欣赏这里自然的歌舞呢?

(原载《语文报》1996年6月24日)

第10页 :百闻最好一见的比萨斜塔

百闻最好一见的比萨斜塔

世上许多事说起来也实在怪。就说人们日常并不难见的高塔吧,天底下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林林总总何止千万;它们或身处市井,或守在古刹,或隐于乡里,或藏之名山,一座座笔直挺拔,却大多默默无闻。即便有的略有名气,如我们国内的大雁塔、六和塔、铁塔等,也都远不及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这斜塔的名气实在太大,几个世纪以来,真正是世界各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出名,不为别的,就因为它和所有的塔不同——不能直立,一直倾斜。应该说,它是座不正常的塔,一座病塔。然而,它的出名,恰因为它有“病”,恰是它“不正常”。如果说,生活中的病态美也是一种美,比萨斜塔就是这种美的最高最典型的证明。

我大概是在小学读书时就听说过世界上有这样一座斜塔。忘记了是自然课还是物理课或是历史课的老师告诉我的,总之,那时我就有怪异之心。后来,我从图片上拜识了它的尊容,知道它和我们国内常见的带有多角飞檐的塔体不同,而是一座很像一个竹制笔筒的石塔,朴质、大方、雄伟,美确实是美矣,只是往一边倾斜,岌岌乎危哉,实在是让人感到担心。那时,我就想最好能赶在它倒塌之前到它身边瞻仰一番。不过,想虽然这样想,可也没太认真。因为我知道,对我们普通中国人来说,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简直可以说是梦想而已。

没想到我还真等到了这个机会。那是我和同伴老李路过佛罗伦萨时,专门用了一天时间去比萨参观我早就想看一看的大名鼎鼎的斜塔。

那天,一大早从佛罗伦萨乘火车出发,一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天公不甚作美,一路上雨丝风片,冷雨夹着寒风,打在脸上,吹在身上,着实有些凉意。但这丝毫不能减弱我们寻访名塔的热情。

比萨位于意大利的西北部,是一座不大的城市。我们穿行在城里的街道上,两边的商店不少,但来往行人和顾客却不多,偶有汽车从身边驶过,反更显得空寂寥廓。

因为城市不大,加之斜塔有名,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目的地。从一处大门模样的豁口进去,两边挤满了卖纪念品的小摊点,这说明如在旅游旺季,来这里的游客一定很多。我们顾不得小摊主的招呼,径直穿过一个不大的广场就向斜塔走去。

我们定睛看来,紧挨着广场有一组建筑,即:斜塔、主教堂、洗礼教堂和一个叫“干伯萨特”的庙堂,斜塔其实是附属于教堂的钟塔。教堂配以钟塔,这在欧洲是很一般的配置或曰很通常的格式。只不过在这里,钟塔的地位因为其声名远扬,完全盖过了作为主要建筑的教堂,教堂反显得无足轻重。这不能不说是世所公认的一种主次易位,名分颠倒。

细看斜塔,平心而论,它本身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更说不上宏伟高大。当然,它的材料质地和建筑风格都有其自己的特色。整个塔身呈圆柱状,全部用乳白色大理石砌成。全塔共分八层,高五十四点五米。每层都有回廊、券门、圆柱。底层有大柱十五根,上面六层各三十根,顶层十二根,钟就挂在顶层。据介绍,全塔重一万四千二百吨,塔内有三百级阶梯,拾级而上,登高望远,全城风光尽收眼底。不过仅有这些,斜塔决不会如此出名。它之所以出名,成为闻名世界的一大奇观,在全世界的所有塔中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就在它不是笔直挺立,而是向一边倾斜。它的倾斜度是那样明显,以至于就像一根高大的树干被大风吹刮得将倒未倒,又像是一个壮汉喝醉了酒高大的身躯欲倾未倾。它给人以惊讶、骇怪、担心…………由此也让人兴奋,感佩。从而也让人源源不断地得到艺术的享受和心理的满足。

因为塔身日益倾斜,早引起当局重视,正着手抢救工程,塔门在我们来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即已紧闭,不让游客进入。我们只能围着斜塔参观,仰视它的英姿。围着斜塔转的时候,我的思绪飞往了遥远的年代。我想象数百年前脚下是一片怎样的土地,而比萨人又是怎样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了建塔的劳动。据介绍,这座塔于1174年破土动工,开始时工程还十分正常,砌到第三层塔身发生倾斜,负责修建这座塔的工程师感到无法交代,便逃之夭夭,工程只好停止。而在塔停建近百年后又有一位工程师挺身而出,继续组织负责修建此塔。为了防止塔体继续倾斜,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转移重心,用了各种长度的横梁以及增加塔身倾斜相反方向的重量等,在许多人和几十年的努力,终于在1350年将塔建成。后续者的最初计划当然是把塔建成和正常的塔一样直立不斜,他们主观上决不想建成后来所见的这样一座斜塔。不承想塔身并不听他们摆布,就在钟塔建成后不久,塔身即开始倾斜,塔顶中心线偏离塔体中心垂线达两米左右。大出建塔者意外的是,这座钟塔斜而不倒,也因此名声大噪,一时吸引了世界各地游客。不过这倒给了人们一个很宝贵的启示,即它告诉我们要敢于在前人失败的基础上进行创造,事物可以转化它的性质,腐朽能化为神奇,坏事能变成好事,事在人为,千真万确。

比萨斜塔的越来越出名,还表明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说,比萨斜塔开始吸引游人,还只是斜塔本身,但到1590年,伟大的物理学家伽利略利用这座斜塔上做了著名的自由落体实验,推翻了希腊学者亚里斯多德的不同重量的物体落地的速度也是不同的定律,斜塔就和科学连在了一起,名声更是大振,不但比萨人为它感到光荣和骄傲,全世界也把它看成比萨城的象征。因为,由于伽利略的科学实验增加了斜塔的历史内涵和文化内涵,许多来参观的人已不仅是为了纯粹的游览,也把参观看作一次对科学的崇敬和对历史的体认。我不敢说所有来这里的人都这样,但至少有许多人是如此,因为我自己就属于这一种人。

参观斜塔回来,我又翻查了一些关于比萨斜塔的资料。对于塔身倾斜的原因,人们几乎都认为主要是基础深度不够,土层强度很差,再加上塔身的材料是用大理石,又高又重,松软的地基无法承受它的重压。专家们也仔细测算了斜塔倾斜的速度和估算了斜塔的命运。据测算,在过去的一百年内,斜塔已向南倾斜了大约三十厘米,倾斜度达八度,塔身超过垂直平面五点一米,且近年倾斜速度加快,每年达一点二五毫米。如果按此速度推算,不到公元2150年,斜塔就会失去平衡而完全倒塌。从19世纪以来,就开始了纠正和抢救斜塔的工程,近年意大利政府和比萨市当局更是花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采取了种种措施以延缓、停止斜塔的倾斜。我不知道这座闻名全球的人类瑰宝是否已真正停止了它的倾斜,它的完全倒塌是否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我真正从内心祝福它,不指望它健康,却希望它长寿。

(原载《语文报》1996年5月27日)

寻寻觅觅维也纳

一曲《蓝色的多瑙河》,一曲《维也纳森林》,约翰·施特劳斯用无与伦比的优美旋律向世人表现、描绘了欧洲中部这座美丽的城市——维也纳;世上又有多少人因为这些惊魂慑魄的曲调做梦也想来到这座城市,一睹她动人的风采!

我们抵达维也纳时,已是年末岁尾。从阿尔卑斯山麓和多瑙河河谷吹过来的风给人带来阵阵寒意。时令虽是冬天,穿城而过的多瑙河水还未结冰,河中的沙洲上渚水洄萦,草木不衰,别有一番幽趣。

我们漫步在城中街道上,只见许多建于不同时期而各有特色的宫殿、教堂等鳞次栉比;街头广场上的青铜雕塑也显得威武雄壮。皇宫、议会厅、府第的圆顶和教堂的尖塔,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宫殿广场上,十几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旧式马车整齐地排列着,打扮也十分有趣的车夫热情地招徕游客,也让人想起这座古老城市昔日的辉煌。

我们参观了著名的香布伦宫。据说它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夏宫;我在国内曾看过电影《希茜公主》,我印象中它就是以这座美丽的宫殿和花园为场景拍摄的。也正因此,我对这座夏宫颇感亲切。宫殿的建筑可谓金碧辉煌,而御花园又是那样秀美艳丽。这里有希腊式建筑、雕像和喷泉。园中的树木郁郁苍苍,一些可爱的小松鼠在树丛中窜上跳下,一点也不害怕游人。很有意思的是,到这里参观不需购票,可参观游览的人并不多,和我们国内的古迹名园恰成鲜明对比。

维也纳城内的圣斯蒂芬教堂是奥地利最漂亮的哥特式大教堂,已有八百年历史,市民称它为“老迈的斯蒂芬”。教堂内的陈设虽和我在别处见过的教堂大同小异,但教堂前有两座六角形尖塔,三层塔柱上雕满各种人像,塔顶和塔尖则布满圆珠,很有自己的特色。圣斯蒂芬教堂左后方还有一座大钟塔,按时鸣钟,即便是在白天,周围车水马龙,市声繁嚣,悠扬的钟声也能传向很远。

维也纳的闻名世界,主要还是它在历史上和今天都是首屈一指的世界音乐名城,是世所公认的“音乐之都”。世界著名的音乐家舒伯特、勃拉姆斯就诞生在这里;大名鼎鼎的贝多芬、海顿、莫扎特、施特劳斯,也都长期在这里生活和创作。他们为维也纳争得了荣誉,维也纳也全力保护他们。在这些音乐家当年的诞生地、住处和逝世的地方,现在都辟为纪念馆,馆里陈列着他们的手稿、乐器和生前用过的物品。世界上没有一个别的城市有这么多音乐家纪念馆,保留有这么多音乐家的纪念物。可以说,这是维也纳特有的光荣和骄傲。

在城市公园里,当我们看到约翰·施特劳斯雕像时,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此时园内的游人很少,偶有几声鸟鸣从不远处的树梢传来,周围显得格外安静。音乐家的雕像并不很高,表现的是他在聚精会神地演奏小提琴。他的神态是那样专注生动,尽管雕像一动不动,但我总觉得那支魔杖一般的琴弓在上下抽动,从那里飞出来的正是《蓝色的多瑙河》、《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等迷人的旋律。就在我伫立凝想时,有一对看似夫妇的老人也来到我的旁边。他们看看我,也眯着老眼久久地注视着雕像。我想,他们肯定也和我一样在用心倾听着施特劳斯为他们演奏的动人乐曲吧。

离施特劳斯雕像不远处,是舒伯特的雕像。这位只活了三十一岁的天才音乐家好像还在苦苦思索那未完成的交响乐曲。舒伯特创作的数量令人钦佩,也令人吃惊。他一生创作了六百多首歌曲,但因生活贫困,疾病侵扰,而不幸早逝。雕像的目光是那样深邃,眼神是那样直逼注视他的观众。我心里不禁发问:他的不幸是否说明了人类的天才和良知必然的命运呢?

在皇宫花园里,奥地利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的石像气宇轩昂,凝视远方,好像还在苦思创作,捕捉奇妙动听、鼓舞人心的音符。在著名的圣斯蒂芬大教堂附近,有莫扎特纪念馆,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著名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便是他住在这里时创作的。此时,纪念馆也正以无声的语言证明着这位伟大作曲家的存在。

贝多芬是著名世界的大音乐家,他十二岁时就来到维也纳,在这里创作了许多不朽的交响乐曲,其中《英雄交响曲》是最伟大、最受人欢迎的。这首乐曲表达了他憎恨专制暴政、热爱民主自由的进步倾向。它那气势磅礴的旋律曾鼓舞过许多人为反对封建的、法西斯的专制,为争取自由解放而斗争。他的雕像平时也吸引着很多人,在一处不十分偏僻的街区,有一座贝多芬纪念馆。这是一座并不很大的尖顶三层楼房,是贝多芬晚年居住的地方。房子已很古老,陈设也十分简陋,外面一棵大树上钉着一块木牌,上写“贝多芬住宅”。有不少人也和我们一样特意来到此地向他致敬。

说维也纳是“世界音乐之都”,不仅因为它在历史上有这么多著名的音乐家在这里诞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逝世,而且因为它至今仍是一座具有极大活力的音乐城市。这里拥有的歌剧院数量之多,也是其他城市没有的。其中最著名的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是一座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歌剧院,古罗马式的建筑十分宏伟华丽,在世界上享有极高荣誉,被誉为“世界歌剧中心”,平时常有世界著名的乐团来这里演出,一年一度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也就在这里举行。举行新年音乐会时,许多国家用电视进行现场直播,我们国内即年年如此,几乎已成为保留节目。应该说我对它并不陌生,因为我从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中早已熟悉了那金碧辉煌的大厅,甚至清楚记得那些金色的镂花梁柱、镂花栏杆,记得那灿烂夺目的巨大吊灯和金色的音乐女神的大理石雕像。然而,这一次我虽然两次从它身边经过,却悭缘入内亲睹它的风采。原因无他,仅因为这里门票太贵。这样高价的门票,一般当地人都不容易承受,像我这样的中国人就更只能是“望望”而已——望洋兴叹,望尘莫及。

我们离开维也纳时,再有两天新年音乐会就要举行,有些外国富豪特意赶来参加音乐会,而我们虽已到门口却还要离去。这只能说明,天地之大,许多事是怪又不怪和不怪也怪的。

(原载《中国文化报》1996年3月27日)

艺宫弦歌有人醉

——在莫斯科大剧院听歌剧

在莫斯科期间,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独自一人到莫斯科大剧院听了一场歌剧。

在莫斯科的中国同志告诉我,到莫斯科大剧院看演出可不那么容易,因为莫斯科人的文化生活积极性很高,大剧院的票子很难买;外国人买黑市票每张要二三十美元,因为苏联人认为外国人有钱,要“宰”就“宰”狠些。我是路过莫斯科,逗留的时间短,要办的事和想去的地方又很多,不可能花时间去排队买票;而二三十美元一张的黑市价又非我等之辈敢于问津。所以我虽早就仰慕莫斯科大剧院之名,现虽近在咫尺,却未敢奢想亲睹她的风采。

那天我乘地铁去莫斯科市区,出斯维尔德洛夫车站进到广场,往左行不远,见有不少人在三五成堆地交谈什么,往上瞧台阶上也有人在排队,像是在购买物品。此时虽近中午,但天色阴暗,纷纷扬扬的雪花挡住人的视线,几米开外就很难看得清楚。我好奇地靠近人群,就有人拿着票子向我兜售。我立时发现台阶上是莫斯科剧院售票处,台阶围堆的人其实是在买卖戏票。我无意买票,只是随意地问来人多少钱一张。

“两张六卢布。”那人回答。

这要价大出我意料之外。每张三卢布,合人民币是六七角钱(当时非官方兑换价),和我听说的“宰”外国人每张要二三十美元差得太远了!

“我要一张!”我脱口而出,顾不上问是什么剧目和演出时间,就用手到口袋里掏钱。

“两张同时卖,不卖一张!”卖票的把手缩了回去。

就在我犹豫的刹那间,一个中年的苏联人把两张票要过去了。我怔了怔,立时感到后悔。两张票六卢布,也不过人民币一元多,就是全买下来,也是多便宜的事呀!

我怅然地往前走,不过心里有了底,想再试试运气。

往前走不远就是莫斯科大剧院。这所在世界上享有盛名的大剧院,正门面对着广场,漂亮的大廊柱,廊顶上的骑士雕像,使整个建筑显得十分宏伟。廊柱间人头攒动,陆陆续续有人进剧院大门。我看了一眼门前的海报,上写演出时间是正午十二点,节目则是根据俄国伟大诗人普希金的作品改编的歌剧《石客》。看看手表,距开场不到十分钟。票贩子或手中有富余票的人此时急着要把手中的票甩出手,难怪票价要得不高。此时一个小伙子拿着票要卖给我,开价是三卢布。我立刻接过票子,正准备付钱,突然一个年轻人从我手中把票抽走,同时塞给我另一张票且连声说:“不要他的,我这张好,我这张好。”我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年轻人已把那位小伙子推开。小伙子居然毫无争议,这在我们国内卖高价票者(专业的或业余的“票贩子”)之间,即便不爆发一场武斗,至少也有一场恶骂。

“你的票要多少卢布?”我当然无可无不可,便问年轻人。

“正厅的,四卢布。”

对我来说,四卢布和三卢布实无多大差别,但我一面掏钱,一面还是开玩笑地还价:“不,也是三卢布。”

年轻人不说话,或许他知道我不会在乎一两个卢布,或许说准确点他知道一两个卢布实在也不值什么,瞅准我手中一沓纸币中一张五卢布面值的抽出就走,还回过头笑嘻嘻地冲我摆摆手说了声“打斯维大尼亚”(俄语“再见”)。

我也朝他笑笑,丝毫未想认真,倒是觉得这种交易好玩。低头看手中的票子,确实是正厅十九排,票价是一点五卢布。好家伙,虽说卢布不值钱,这位年轻人竟倒手就赚取了三倍的利润,也算得是不错的买卖了。

大剧院真是气象不凡。正门内大厅宽敞漂亮,大理石阶梯后是非常讲究的衣帽寄存处,同时出租小型望远镜。一位年老的服务员非常有礼貌地接待我,当他知道我是中国人时,态度更显亲热。看得出他不仅是表现了对中国人的友好感情,也为有外国人在如此大雪天来观看他们剧院的歌剧觉得自豪。

我用二十戈比买了一张节目单,节目单同时附有一张大剧院的历史简介。应该说,节目单和剧院简介的纸张印刷都比较粗陋,和我们国内有些剧院豪华的节目单相比,简直显得寒酸。然而进到剧场,无论是谁都会被他的富丽堂皇所倾倒。剧场面积并不算大,我的位子实际是正厅最后一排,但围绕正厅的三面(正面为舞台)都是高达六层的座席,其中包括二、三层的豪华包厢。所以进到剧场,除了一眼见到色彩鲜艳的雕栏画栋以及柔和明亮的灯光,再就是看到四处人头攒动。我无法估计全剧场的座位数,但可肯定这是世界上少有的大剧场。

灯光渐暗,乐声扬起,帷幕徐徐拉开,剧场一片安静——演出开始了。有的演员刚出场,台下就响起热烈的掌声,显然这是观众熟悉的名角。《石客》的故事我依稀记得,那是普希金根据流行西欧的唐璜故事写的小剧,现在又被苏联艺术家改编成歌剧上演。我对歌剧知之不多,更谈不上很好欣赏这外国的演出。我主要是凭直觉、靠感觉去接近剧中的人物,去领略艺术赐予的愉悦。我看到周围的人都是那样如醉如痴;他们显然是通过理解去进入艺术境界的。演出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演员再三谢幕,观众却不肯离去,台上台下真正是和谐地融成了一片。毫无疑问,近两个小时的演出,观众和艺术家的情感是完全沟通了。

然而我并无遗憾,只有高兴,因为我从整个演出过程中得到的启示和陶冶是多方面的。我不仅看到了苏联艺术家的表演,也看到了讲文明守纪律并有很高艺术修养和理解能力的苏联观众。这充分表明他们非常明确来剧院是为了接受艺术熏陶和得到艺术享受,而不是为了凑热闹,磨时间,寻开心,找刺激。这给我下极深印象。事后我把所见情况告诉了中国朋友,他们都羡慕我,为我庆幸,说能到大剧院感受一下那里的艺术氛围,实在是人生中难得的宝贵机会。

(原载《小说林》1992年第4期)

第11页 :雪霁访新圣母公墓

走进历史

—— 雪霁访新圣母公墓

出国前,有去过莫斯科的朋友就告诉我,如到莫斯科,别的地方可以不去,新圣母公墓则应该是非去不可。在那里,不但可以了解苏俄的历史文化,也可以得到别处没有的特殊的感受。

新圣母(亦有人译作“新圣女”、“新处女”)公墓位于莫斯科市西南郊,因新圣母修道院得名。修道院内老树参天,建筑古雅,据说是1525年俄皇华西里三世为庆祝收复俄罗斯西部重镇斯摩棱斯克而建,其中著名的五圆顶的斯摩棱斯克教堂被认为俄罗斯建筑艺术的典范。修道院建成不久就被辟作墓地,开始埋葬封建贵族和教会高级神职人员,后有富商和文化名人加入,十月革命后则成为红场克里姆林宫墙下墓地以外最重要的官方墓地,埋葬有许多高级官员、社会名流以及他们的部分家属。

一个雪后晴天的日子,我们按朋友所指示的路线寻访新圣母公墓。冬日的阳光虽然明亮,却无丝毫暖意。走出地铁站后,穿过几条泥泞的街道,一座城堡式的建筑就展现在我们面前。正门洞外面有一些卖圣像、花圈等物的小商摊,显然这就是新圣母公墓了。走进去一看,见院子并不很大,教堂的建筑确实巍峨,金色的圆顶被太阳光照射得闪闪发亮。院内散乱地有一些墓葬,却几无一人为我们所熟悉。问参观的本地人,始知这里是新圣母修道院,也是最早的墓地,新的大规模墓群则要出正门再折向右后方,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进新墓地要购门票尽管票价便宜得近乎只有点象征性;如果你愿意,进门后也可以随专门的导游人员参观并听她们讲解。相比之下,新圣母修道院内的老墓地就显得不怎么重要了,因为人们可以随便进出,并没有专人管理。

新墓地占地面积很大,由砖墙隔成好几个墓区。进大门后,一条长长的甬道向前伸延,两旁墓木森森,墓台一个挨一个,排得很挤。粗略估计,葬在这里的死者总不下数千人吧。走在甬道上,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立刻把我们笼罩住。这里绝大多数墓主的姓名是我未听说过的,但可肯定他们都是重要人物,对国家和民族有过特出贡献,否则怎能进得了这块庄严神圣的墓园呢?我们没有随向导走,而是自己在墓群中逡巡,寻找我们熟悉的名字。可能是根据墓主的社会地位、个人性格和职业特点,甚或还根据死者的遗嘱和经济条件,这里墓台墓碑大小质地不同,形状安置各异,有的相当豪华,有的则十分简朴。

我首先认出了19世纪俄罗斯伟大作家契诃夫和果戈理的坟墓。它们在一堵墓墙边隔着一条人行过道正面相对。他们的墓碑都不大,且极为朴素。果戈理的墓碑上还有一个墓主的头像,契诃夫的则什么也没有,只不过一人高的墓碑顶呈尖形,而在其上覆以铁皮,使之像个屋顶,围着墓台有带花纹的矮铁栅,让人联想起在欧洲常见的教堂建筑。

我又看到苏联作家马雅可夫斯基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坟墓,他们的墓碑上饰以雕像(马雅可夫斯基)和浮雕(奥斯特洛夫斯基),总体形象上也比较朴素。五十年代我读大学时,对这两位作家是十分喜爱的,他们的名篇名句至今还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来到他们长眠之处,一种特殊的感情不禁从内心油然而生。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台上,不知是谁献上了一个精制的小花篮,红色的绸带分垂两边,在满是白雪的墓台上显得像火一般。我想,送这花篮的也许是一队中小学生,或者曾经是中小学生而如今则已到中年甚或如我一样已过中年的来访者吧,他们对死者的敬慕和感激之情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我的眼光也停留在紧靠奥斯特洛夫斯基墓左边的苏联作家富曼诺夫的坟墓上,他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略高出地面的墓台,我是凭平嵌在墓台上一块小石碑读到他的名字的。这位军人作家给读者留下了名著《恰巴耶夫》(即《夏伯阳》),不但生动地记录下了一位叱咤风云的红军将领的感人形象,也以他高昂的英雄主义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而他却静静地、毫不显眼地躺在这白雪覆盖着的地下。此时此刻,他能否知道我们几个来自遥远的中国读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他的身边呢?

同样是作家,我们看到阿·托尔斯泰(俗称小托尔斯泰)的墓台墓碑则十分雄伟壮观。的确,阿·托尔斯泰对苏联文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不但以自己的浩瀚著作也以他的组织工作和文学活动推动了苏联文学的发展。

我们在一些熟悉的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墓前也停下了脚步。这里有米高扬、莫洛托夫、赫鲁晓夫、英雄卓娅和舒拉以及他们的母亲柯斯莫捷米扬斯卡娅…………米高扬的墓碑很大,碑上有他大半身的雕像,显得与众不同。大概更多是出于新奇,赫鲁晓夫的坟墓是几乎所有来参观的人都要探访的。这是赫鲁晓夫夫妇的合葬墓,坟墓位置不十分易于寻访到,但如果从它旁边走过,则一眼就可以识别。这是因为他的墓碑奇特,为黑白两色大理石交错组雕而成,其中嵌有墓主的硕大头像。据说此碑的设计者是一位曾被赫鲁晓夫批判和侮辱过的艺术家,但他还是乐意承担了赫氏墓碑的设计任务,并且极具匠心地用艺术的眼光和方法来表现墓主的生活和性格——碑形粗犷,线条分明,黑白两色错综组交象征死者的功过分明。赫鲁晓夫生前曾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在党和国家的最高地位多年,按照规定应葬于红场克里姆林宫墙下,但由于后被免职,生命的最后几年不过是国家养老金的领取者,当然就谈不上进入最高官方墓地,而只能算作社会名流葬到这里。

和这里所有死者相比,莫洛托夫的墓是够凄惶的。这位在苏联历史上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物可以说并无墓地,只是附葬在他夫人的墓穴里,也只是在他夫人墓碑旁边很随便地放了一个尺多见方的有他照片的相框。这不能不引起我们一阵感慨。生荣死哀要看一个人的最后时刻,活着时的浮沉升降必然反映到人的身后,大概世界各地都差不多,不独有着古老文化的东方使然。

告别新圣母公墓时,时间已经过午,金色的阳光由于遍地白雪的反射,显得有些刺眼。听着松树枝上大团雪块似有若无的落地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来墓地时的心情不免有些肃然厚重,此时顿觉冰释雪消。我深感这确是一次不平常的参观访问。想当年,睡在这里地下的人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生活舞台上,跃马横枪,创功立业,有的甚至是在世界历史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今他们都集中到这里安息,接受着后人有意无意的凭吊。我们来到他们身边,实际上也是亲身走进那一页页我未经历过的历史。这座庄严的墓园实际上就是一座内容丰富的人文历史博物馆。与此同时,那些精心设计制作这里的墓台墓碑的艺术家和能工巧匠们也是十分了不起的,是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实际上把这座墓园变成了一座展品琳琅满目的雕像艺术博物馆。想到这里,我很自然在心里对自己说:的确,能到这里参观访问,哪怕时间如此短促,也足可说不虚莫斯科之行了。

(原载《语文报》1993年4月27日)

世界上最大的大学

——莫斯科大学一瞥

莫斯科大学是苏联的最高学府,它历史悠久,规模宏大。就其规模言它在世界上实实在在是名列前茅。

莫斯科大学的旧址在莫斯科市中心的马克思大街,50年代初期始迁至现在的列宁山新址。莫斯科大学新校主体建筑由一些大楼相连,中心大楼高数十层,上有斯拉夫式尖顶,顶端置有大型五角星。由于位于列宁山,地势较高,所以很远就能看到中心大楼的尖顶和轮廓清楚的红星。

莫斯科大学新址建成时,在世界范围内颇引起轰动。主要因为它建筑的雄伟宏大以及它内部的装饰和设施在当时就相当先进。当时有一种形象说法显示其规模,说是一个孩子从出生之日起,在莫斯科大学每天住一个房间,至一百岁也不可能住遍。这表明莫斯科大学面积之大,房间之多。记得我那时正在北京读大学,听到这个说法,不禁咋舌,也自然而然地会心向往之。所以这次来莫斯科,无论如何也要挤出一点时间到莫斯科大学看一看。

时值新年假日,大学生们或回家度假,或进城游玩,校园内空空荡荡,显得十分安静。我按照从大使馆教育处要来的地址,寻访在莫斯科大学作访问学者的中国朋友。进大校门并无人查问,但进楼群则查问得十分严格,且要出示证件,履行登记查验的手续。幸好我带得有护照,没有遇见很大的困难。我这里说的“楼群”,并非每座楼都设门卫,而是指这里的大楼因为连在了一起,所以只需在四面各设一门岗守卫,则外人即无法进入。这和我在西方国家讲学访问过的一些大学形成鲜明对比。在那里,大学校园一般没有围墙,更无一个门卫。有的大学校园就如公园,人们可以自由进到里面,或在草坪上,或在树林里,或在湖岸边散步歇憩(如瑞士洛桑大学,当然进去的人不多,行为也十分文明);有的则分散在几个街区,马路从教学楼中间穿过,人们也可通过教学楼道从这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如日内瓦大学,当然无论汽车或行人都非常自觉,决不吵吵嚷嚷打搅学校活动)…………莫斯科大学却是门禁森严,给人的感觉是并不欢迎外人的到来,更不想让外人自由进出。这倒很像我们国内,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二者被区分得一清二楚,决不让外人进去把水搅浑。

莫斯科大学的建筑,用50年代的标准衡量,确可谓漂亮先进,甚至可以说是富丽堂皇。那粗大的深红色的大理石廊柱,那宽阔平正的巨大台阶,那纹理清楚的水磨石地面,那贴着瓷砖的墙壁,就是在今天看来仍显得十分雄伟壮观,让人想到它昔日的光荣。不过,岁月流逝,韶光已老,对人如此,对建筑也是如此。今天的莫斯科大学,无论楼里楼外,破旧之相已经毕露。可能因为是冬季,门窗关得严,楼内光线较暗,空旷的大厅让我们联想在西方参观过的教堂。楼内电梯十分宽大,简直可以放进两张行军床,然而起动停靠都十分缓慢,给人的印象是老牛破车。我为了寻找朋友的住处,在几座楼里几上几下地多次乘坐过电梯。有一次只我一人,进电梯后揿动电钮,梯门关上后半天不启动,一位女大学生又打开电梯门准备乘坐,突见我一个外国人静立其中吓得一声大叫。显然她原以为电梯是停着无人使用,未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大活人关着门在等电梯开动,女士们通常又胆小,能不吓得心惊肉跳吗?她当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倒是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莫斯科大学有许多留学生。我在这里一进一出,光中国留学生就遇上了七八个。据朋友告诉我,这里的教学是很认真的,水平也相当高;管理方面过去非常严,现在则宽松多了。大学生们利用一个有粗大廊柱的门厅作为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只见那里墙壁上、柱子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条,有的是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有的是一首诗或一篇论文提纲,有的是征购或转让什么物品的广告…………不但有人在看,也有人围着讨论。这或者可以说明,学校和社会其实是分不开的,社会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会在这里有所反映,学校的围墙和门卫对此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作用。

从大楼正门方向走出来,只见人们熙来攘往。这里是几条公共汽车路线的始发站和终点站,由此可以通向各个方向,因而上下车的人很多。就这一点也正可以表明莫斯科大学的规模和地位,本无足怪。有意思的是就在离汽车站不远处,有两个拍彩色照的小摊点,一个用木板彩画出圣诞老人和小马车的背景,另一个则干脆用一匹饰以红色丝绦、老实巴脚的活马为道具,既可和它一起拍照,也可让小孩骑上在雪地里遛上两圈。他们在这里摆设摊点,显然因为这里人多好做生意。我出于好奇,站在一旁看了好一阵子,居然见他们没有闲着。这很容易使我联想起国内一些旅游景点常见到的摄影摊,想不到我们那里一些粗糙简单的背景和道具,居然苏联人也学来了;更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在这样一所世界闻名的最高学府的校园内摆摊设点,这大概都要归结为经济动力驱动使然吧。

离照相摊点不多远,就是这所历史悠久的名牌大学的创始人、俄罗斯伟大的科学家和文学家罗蒙诺索夫的全身塑像。他的周围倒是十分安静。我穿过人群,踏着松软洁白的积雪走到他跟前,站在他的像座下,以他为背景,用自己的相机请一位路过的苏联人为我摄影留念。然后转过身来,再一次仰首望着他聚精凝思的神态,真想问问他正在思考着什么,对他周围发生的一切有何观感?

(原载《今晚报》2002年4月7日)

第12页 :西伯利亚茫茫雪原

西伯利亚茫茫雪原

我们在莫斯科待了整整一星期,除了刚到的那天下午是晴天朗日,其余全是阴雪天气。本来我们还想去列宁格勒参观访问(从旅游的角度说,列宁格勒可看的地方比莫斯科要多),因为天气不好,加上朋友们说列宁格勒的白昼时间比莫斯科的还要短许多,我们就放弃了计划,决定一心一意打道回国。

从莫斯科经蒙古人民共和国首都乌兰巴托过我国的边境城市二连浩特到北京,火车行程是整整六天六夜。我在国内乘坐火车路程最长的一次是从北京到新疆乌鲁木齐,时间是三天三夜;尽管因到敦煌参观中途在柳园下车调剂了一下旅途生活,仍感到“路漫漫其修远兮”,颇有些坐不胜坐,产生了厌烦情绪。在国内时,听一位乘坐过莫斯科—北京国际列车的中国朋友告诉我,他在最后两天心绪烦躁得“想自杀”。给我的印象这真是可怕的旅程!

说也奇怪,我这次乘坐有生以来路程最远、时间最长的火车,竟未感到怎样不适应,也未产生怎样厌烦的情绪,总的说来竟是一路顺利,心情愉快。究其因,不外车内车外两个方面。车内因为是中国国际列车,乘客多是异乡倦游后返归故里的客子,大家都是同胞骨肉情,车厢内的气氛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人们相互关心,相互照顾,就自然而然地减少了旅途寂寞。特别是大家在一起聊天,互相交换各自的见闻,听起来生动有趣,不知不觉时间也就过得很快。车外则是一路行来,看窗外广袤的田野,起伏的山峦,茂密的森林,洁白的雪原,虽不免有几分单调,却也是连绵不断的画廊,令人目不暇接,乐不知倦。

列车行进在西伯利亚雪原上,车外是冰天雪地,车厢内却温暖如春。茫茫的大雪原一眼望不到边,有时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见一两个村庄,三两个木场,也因为大雪覆盖,显得几分荒凉,几分静谧。我在瑞士曾在下雪天乘坐火车从东北边的圣加仑到西南部的日内瓦,看两边雪景,起伏有致的山野,断断续续的人家,窗台上厚厚的积雪,屋顶上缭绕的烟霭,觉得就像进入到了童话世界,想象得出那位红衣红帽的小矮个大胡子圣诞老人是怎样从这家烟囱里跳进,又从哪家烟囱里跳出。坐火车在西伯利亚雪原上疾驰,感受则完全不同,看那无边无际的雪野,却是完全被它的辽阔和广大所震慑。由于鹅毛大雪的飞舞,天地连成了一片,坐在火车里,就像坐在驶于汪洋大海中的一条小船中,所不同的这里不是汹涌澎湃的蓝色海水,而是一片静穆的银色世界。

绍兴家装节(绍兴家装节活动)

车轮在隆隆响,车厢似乎有轻微的摇动。有时我久久地站立在车窗前,两眼注视窗外的一片雪景,思绪不禁在这银色纯洁的世界里自由飞翔。一些过去熟知的故事和青年时代十分爱唱的歌曲不断地涌进我的脑海。

为什么我的命运,

我的不幸的命运,

为什么我的命运,

送我到西伯利亚?

……………………

这首当年俄国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和一些革命者唱过的歌,粗犷雄壮,却又苍凉压抑,不但表现了俄罗斯人不屈不挠的性格,也表现了西伯利亚原野的氛围特色。现在人们已很难听到这首歌了,但那一片用木柱围起的林场会不会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曾是他们居住和劳动过的地方呢?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通向雪雾迷漫的远方。

我就沿着这条漫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前方。

由苏联著名诗人伊萨柯夫斯基这首脍炙人口的小诗配成的歌曲曾经风靡一时。过去,我是在自己的想象中见到这条小路的;现在,这条小路就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当年苏联人民送子送郎上前方,不正是从这一条条雪雾迷漫的小路走出的吗?卫国战争期间,西伯利亚大后方为前线输出了大量兵员和军用物资,为赢得反法西斯德国的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伟大功勋。现在战争的硝烟散去,人们所见是一片和平景象,但当年的紧张空气我至今还是可以想象的。

车行第四天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见窗外一片平坦。我突然意识到列车已行驶在贝加尔湖边。啊,贝加尔湖,这就是我慕名已久的贝加尔湖!我知道,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也是迄今唯一未被污染的淡水湖。我看见湖岸边冰雪洁白,湖面的冰大概因为湖水的清澈而略显淡蓝,让人感觉得到湖水是怎样纯洁,怎样美丽。湖面真正是光滑如镜,不见一条船影。的确,它平静得就像一片蓝天!不,蓝天有时还飞过小鸟,飘过白云,贝加尔湖面却平静得像是处在太古洪荒年代。

因为湖岸太长,列车沿着湖岸要行驶大半天。我俯在窗口尽情地领略和欣赏这美丽的湖景,真感到心旷神怡。小时候学历史课地理课时听老师讲到贝加尔湖,知道古时候我国有个叫苏武的老头出使匈奴时被扣留在贝加尔湖边,他始终不辱使命,坚守操节,“渴饮雪,饥吞毡”,凛凛正气,感人至深。未想到如今我也来到了这冰天雪地之所,即使不能完全体会也至少可以想象一点苏武流放时的情景。想象的镜头由远拉近,我的耳边又响起那支不十分古老却非常动人的俄罗斯民歌。那歌词是:

贝加尔湖是我的母亲,

她温暖着我们的心。

为争取自由而受难,

我流浪在贝加尔湖滨。

……………………

这首歌也是我年轻时候十分喜爱吟唱的,现在亲临贝加尔湖边,更情不自禁地会在心底反复吟唱它。在列车行进的轰鸣声中,我好象又回到了年轻的时代,所不同的是那时只有真情而无实景,而现在则是情景真实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想着,唱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竟有些模糊了起来…………

列车不知不觉驶离贝加尔湖竟有些时间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有人在过道里喊了一声:“该拨正一下时间了!”这是指将莫斯科时间拨快到乌兰巴托时间;而乌兰巴托时间其实也就是我们北京时间。我知道列车就快到苏蒙边界了。列车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虽然还要走上一天,但是这离祖国离北京已经是越来越近了。我怀着几分兴奋几分留恋的心情从车窗望出去,想再看苏联几眼。但是窗外的景物已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令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在自己心中默念:“再见了,苏联!苏联人,祝你们好运!”

国门

有种说法谓首都机场是我国第一国门。这对从空路到我国的外国朋友来说无疑是对的,但在我们中国人特别是北京人则未必对此有足够的意识。因为首都机场地处祖国的心脏,心脏之地怎么又是祖国大门呢?我自己乘坐飞机常进出首都机场,就从没有出入国门的感觉,倒是有一次通过矗立在中蒙国境线上的二连浩特国门,真正体验到进入国门的心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去年初,我在访欧之后由陆路经苏、蒙回国。从莫斯科到北京,全程7856公里,列车要走六天六夜。这样长距离的行车,旅途劳顿是可想而知的。尽管车窗外有看不完的景色,那无边茂密的原始森林像大片大片的庄稼绵延到天际,那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雪原洁白恬静得如同神话世界,还有那秀美端庄的贝加尔湖像少女依恋在我们的车窗外,大半天不肯离去…………但这些都无法减弱困倦疲乏对我的袭击,也转移不了那缱绻心头的游子近乡的切盼情绪。

第五天傍晚,当列车驶离蒙古共和国境内最后一站赛音山达时,车厢里的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因为我们知道前方到站就是二连浩特,这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祖国了。闲谈中,列车员告诉我们,在到达二连浩特车站之前,列车要通过一座横跨铁道的牌楼,这就是中蒙边界线上的国门。我不禁怦然心动,决心亲睹一下这座真正的国门,哪怕因为天黑不一定能看清楚,也要切切实实地向她行一个注目礼。

火车渐渐减速,这是告诉人们前方就快到站了。许多旅客都涌出包厢,紧贴着通道的车窗朝外张望。只见车窗外星光满天,远处偶见零散的灯火,近处却是漆黑一片。靠着车厢里射出的灯光只能看清很近的距离。正犹疑间,车厢里骚动起来:“看见了,看见了!”“国门,国门!”人们叫喊着。我还未及细看,只见几根捆扎一起的木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给我的印象就像是建筑工地上的脚手架。啊,这就是国门?啊,这就是国门!刹那间我心中升起一种神圣的感觉:几秒钟前我还身在国外,现在已进到祖国的疆域,游子已回到了熟悉的热土。车轮仍隆隆作响,列车在继续行驶,我突然觉得车厢的震动减轻了许多,车轮的隆隆声也似乎比前悦耳柔和。

当列车开进工厂更换车轮时(因苏蒙铁路为宽轨,我国境内为标准轨,轨距不同,故需换轮),旅客们要全部下车到二连浩特车站候车。从工厂到车站要步行几百米,由于几天几夜闷在车厢里很少活动,现在能放开步履走这样长的路,我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二连浩特车站并不大,却十分整洁美观。车站灯火通明,室内温暖如春。时虽午夜,商品部和酒吧还生意兴旺,彩灯晃动,乐声悠扬。我到银行办事处兑换出少量人民币,给家里挂了一个长途,又挤到商品部的人群里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中挑选了一包花生米。这并非因为饿,而是很久没有吃到家乡的食物,想解解馋。在邮电收费处,我见到三个俄罗斯人给北京拍发电报后结账时差一元多人民币,持有的卢布又不能兑换外币,正为难时,我爽快地为他们补足了差额。俄罗斯人连声道谢,他们肯定会感受到中国人的热心助人,却不一定能察出我此时的另一种心境:进了国门我和他们就非一般的旅伴,作为这边的主人,拿出这点钱代人解难,岂不是小小不言的事吗?

(原载《人民日报》1992年11月20日)

北京的春雨

在我的记忆里,北京的春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多雨。

北京的春天,素以干燥少雨风大沙多闻名,即便有些人说北京的春天这样那样好,也从不否认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读到许多文人写北京秋天如何美丽动人的文章,却很少见到几篇写北京春天的作品

我从南方来到北京,还差几年就整整半个世纪,说起来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老北京了。在我的记忆里,五六十年代北京的春天总是大风裹挟着沙尘,有时真是吹得天昏地暗。人出去走一趟,那怕是包得严严实实,沙尘也灌得你满鼻子满耳;而房间里,即便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不用半天,也满桌满架蒙着厚厚的尘土。七八十年代情况稍稍好一些,沙尘不那么大那么多了,但大风还是时时地刮,直刮得人心烦意乱。进入九十年代,不知为什么,好像风沙又比前些年多了起来,甚至还受着西北沙暴的影响,有时高空就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旧棉絮,简直叫人有点透不过气来。总之,多少年前人们就说“北京没有春天”,这话虽不免有些夸张,但也不能说太过分。

每当北京到了春天,特别是旱风扑面沙尘满眼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故乡那淅沥沥的春雨。

我的故乡是江南一座不大却很美的城市,一条大江由南向北从她的身旁流过。每当春天雨季到来,即便是天不下雨,空气中也是湿润润的。而下雨的时候,站在江边隔着雨帘远看对岸朦胧的山景,近看江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船夫用力地划着小船,眼前就像展现出一幅渲染得极好的山水画。到了晚间,熄灯而卧,静听檐下水漏中汩汩的流水,或是听窗外后园滴滴答答的雨打芭蕉声,就像是听一曲歌或一首诗,简直令人心醉。这一切,真是已经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脑海,铭刻在了我的心里。

不过,人对于一般物事,数量太多,得之太易,就不会感到它的珍贵。生活里很少有人健康时会想到患病;无虞于温饱的人也不会想到缺衣少食的艰难;而一般财主更几乎都不知道爱惜金钱。人们只有在发现缺少什么的时候才会感到需要它。我小时候对于春雨也是如此。上面我说了那么多对于故乡春雨美好的印象,固然真的是我当时的感受,但更多的是我在北京的春天刮着干热的风沙时对过去美好的怀念和追忆。说起来真有点罪过,小时候在老家,每当梅雨季节,有时连着几日十几日春雨绵绵,穿着被雨水打湿了的衣衫,走在泥泞的街巷里,想到不能和小伙伴尽情地玩耍,心里总有说不尽的怅然,有时还不免会对雨天怀几分怨怼,盼望着突然一早老天放晴,以便一偿自己的私愿。后来,特别是在缺雨的北京的春天,每当想起这些幼稚的想法和感情,心里总不免涌起一丝自责。说实在的,小时候读古诗“春雨贵如油”,并不怎么理解,待在北京住下来,才有了真切的体会。北京真的是太缺少水,太需要春雨了。

没想到今年北京的春天雨水竟如此丰沛。残冬尚未褪尽,春雷就滚滚作响。尽管有一两天因为西北的尘暴飘到北京的上空,北京下的是小黄泥点,这给北京的居民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但连着的几场春雨确实痛痛快快地冲刷掉了北京人心里多少年的积垢。人们好像获得从未有过的感觉:北京终于有了春雨。春雨过后的北京,街头草坪的小草碧绿如茵,昆明湖边垂柳的嫩芽清新得有如翡翠,天空也像秋天一样湛蓝,站在长安街上就可以一眼望见西山的黛色,少男少女们的脸上自不必说像绽开的花朵,老人们也好像一扫往日满脸的阴云,大家都似乎暂时搁下了生活中大大小小烦恼,很自觉地尽量抓住机会来领受这大自然不寻常的赐予。这一切,都是我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所没有看见过的,清早起来和一些朋友在花树间散步晨练,大家的感受也几乎都一样。

也许上了点年纪的人一生饱经忧患,对于意想不到的好事总习惯于抱有疑虑。几位老哥在一起说到今年北京的雨水多,就担心“厄尔尼诺现象”会不会扩大,会不会引起洪涝灾害。这些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确,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一样事物,多从几个角度考虑,是智者的生活经验。就算不考虑北京以外的什么地方是否会闹灾,即以北京而言,北京是一座严重缺水的城市,尽管今年春雨较多,恐怕也不能根本解决北京的缺水问题。对于今年北京的春雨,我们固然喜则喜矣,但爱惜水恐一日也不能放松。我们对什么事物越渴求,越企盼,就越应该知道珍惜。

(原载《中国文化报》1998年7月16日)

第13页 :圆明园沉思

圆明园沉思

干旱了大半个冬天的北京,突然一夜之间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没有多久,地上树上建筑物上一片洁白,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立刻匿去了原来的面目,长期以来笼罩在城近郊区的污浊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清爽新鲜。对于这一变化,人们似乎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因而兴奋之余还混合了一点茫然——大自然真的如此慷慨,就这样痛快地给北京人以厚爱和恩赐吗?

因为平时困守斗室,神经都有点麻木了,面对这样的天赐良辰,我没法管住自己。不管天寒地冻,哪怕车挤路滑,我也应该出去走走,到屋外转转,到雪地上遛遛。我决定到圆明园去赏雪景,去亲近一下大自然,去认一认久违了的大自然的真面貌。

我在北京生活了近半个世纪,住地和圆明园属一个区管辖,离圆明园并不很远,可去圆明园不过是两三次。今天真是连我自己也想不到会如此突发奇想,这也许只能用“老夫聊发少年狂”来解释吧。

圆明园一改往日的拥挤和喧嚣,大门口非常冷清,园里偶见三两个游客,是我没见到过的情景。大概,北京人不用说,就是外地人又有多少会有兴趣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凭吊这座废园呢!

园里的水面结着厚厚的一层冰,不见一只禽鸟,也不见一艘游船。天上还在飘着雪花,路边山坡的树丛里传来的风声呜呜作响,偶有几名像是园中的工作人员匆匆从我身边走过,脚踩在雪地上一路发出吱吱的声音。我感到从未体味过的空旷和阒寂。

在福海岸边,有两名看似外地来京的年轻男女拥着一个火炉卖烤白薯,周围聚拢了五六个也是年轻的游人在欢快地购食。他们看我一人独自从旁边走过,眼睛里似乎带有一丝诧异,心里或在疑问这样的大雪天一个既不像园内工作人员也不应是游客的人,竟是来干吗的?

是的,我“是来干吗的”?我不免也问自己。

圆明园对我来说是既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我只来过这里两三回,而且每次来,所见和感受都不相同;说熟悉,是我早就了解它的过去,知道它曾经如何辉煌,后来又怎么被毁,在历史老人面前我和它反复握过手,对过话。

我第一次到圆明园是70年代中,时为“文化大革命”后期,大家都无事可做,一位在体育学院(今为体育大学)工作的朋友邀我去他家作客,顺道去看了看“著名”的圆明园。那时,圆明园只徒有其名,实际上完全是一片荒芜之地!当时园里有一个养鸭场,喂养大群大群的北京填鸭。朋友带我去并不是为了看“园”,而是为了参观怎样填鸭。记得我顺道也看了看大水法,只见几根西式门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说实话,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想,既没有发思古之幽情,也没有为名园的兴衰发一声感叹。这或许是在当时情况下,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情感的缘故吧。

第二次到圆明园已经是80年代中期,社会已步入正轨,人们也热情正高,圆明园已经改造为遗址公园。经过修整,公园有相当规模,基本格局也大体过得去,我去游览时,处身整饬一新的人造景点和自然风景中,感到十分惬怀。记得那是一个和煦的春日,黄的迎春花,粉的榆叶梅,开了满山满坡,游人熙熙攘攘,看得出大家都心情舒畅。在我的印象里,那真是一个值得记住不该忘怀的春日。这一次,我又来到大水法(此景是园中仅存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景点,故游园者必到此地),只见人们排着队等着拍照。我这时想:的确,在这里留个影是应该也是值得的,因为破败的廊柱是历史的见证,以它为背景拍照,也就是以圆明园为背景拍照,以中国近代史为背景拍照。

但是这一次我大雪天来到圆明园,走到大水法前面,却冒出了一些怪念头。这些年,关于是否应该重修圆明园在学界和社会上展开过数次争论,掀起了阵阵热潮。有些人极力主张重新修复这座名园,其主要理由是:圆明园代表了我们中国昔日的辉煌,今天重新修复,是表明帝国主义能破坏,中国人就有志气和能力修复。老实说,我对如此高论实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是的,中国昔日确实辉煌过,在我们正“阔”的日子,现在一些发达国家当时还真不知道在干嘛?但这又能说明些什么呢?可别忘记我们也经常被人打,被人欺侮,而且这样的时间并不比“辉煌”的日子少。再说,按照鲁迅的看法:“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弯子了。有更其直接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据此,我们对清王朝来说确实是辉煌象征的圆明园,又值得怎样引以为荣,怎样地感到自豪呢?

的确,问题并不如此简单,圆明园也和万里长城一样(严格说来其实也不一样,前者是为了国家军事防御,后者是为了王室奢侈糜烂的生活),作为伟大的建筑工程,确实表明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表明了中国人民伟大的创造力。但是,如果是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看问题,也不能只是一味地对之称赞歌颂。鲁迅不是也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长城》吗?文章开头确实感叹:“伟大的长城!”但他接着说:“其实,(长城)从来不过徒然役死许多工人而已…………”所以文章最后鲁迅竟是说:“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遵照鲁迅的思路,即使圆明园未被焚毁,今天我们面对它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是否也应该说一声“这伟大而可诅咒的圆明园”呢?

我静静地立在空旷的雪地里,面对大水法沉默的残垣断柱,近一个半世纪前发生的惨剧在我眼前浮现,耳边似乎响起熊熊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剥剥和呼呼作响声,外国强盗兵露出狰狞的笑脸在我身边晃过…………我感到自己的热血顿时往上翻涌,被融化的雪水像泪水一样流了我满脸,一种说不出的耻辱感强烈袭击着我。是的,帝国主义侵略者欠我们的债太多,其中就包括这笔火烧圆明园,我们决不应忘记。与此同时,那些东倒西歪的华丽的石碑和廊柱也让我想起这里在大火焚烧之前每天都有的灯红酒绿和轻歌曼舞,看见豪华宴筵上的酒池肉林,听见荒淫无度的狞笑声…………此时,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憎恨也立刻涌上我的心头。我不禁又想起鲁迅说过的一句话:“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更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还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想想这些年的讨论,想想现实生活里的一些情景,你真是不能不佩服这位老人的睿智和深刻!

离开圆明园时,雪还在静静地下。有几个年轻人在雪地上快乐地追逐嬉戏。我知道,这样美丽的雪景是保持不了几天的,太阳一出,洁白的雪又会被融化。我们不可能强行留住这美丽的雪景,或者在不该下雪的天气里人工造出这样大片的雪景来;兴许下一个冬天来到时,又会有比这更丰厚更美丽的雪景展现在人们面前。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其实,社会发展也有自己的规律,只是并不是人们都认识它,承认它,有人往往还要做一些违反规律的蠢事,甚至偏喜欢逆历史的发展规律而动。这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原载《东海》2000年第5期)

绍兴,我心中的麦加

我到过绍兴好多回了,或开会,或调查,或参加什么活动,总之都与鲁迅有关。每次到绍兴,我心中都漾起一种激情,像受了一次洗礼。

从我年轻时读鲁迅的作品开始对鲁迅产生向往之情起,我就在心里描绘绍兴的模样:那穿流经过老屋门前的小河,横架河上的小石桥,河里划过的乌篷船,狭窄的街巷,两边高耸的旧粉墙,泥泞不平的石板路,戴着旧毡帽、裹夹着旧扁担匆匆走过的行人…………正是从这样一个古老灰暗的小城里走出一个人,用他的思想照亮了黑暗的中国的历史,剖析了血淋淋的现实社会,代表中国人发出了旷古的第一声呐喊。在我心里,绍兴是一处像我知道的许多外表都不起眼的那样的圣地。

记得第一次到绍兴是“文革”刚刚过后不久。那是在安徽黄山开过全国鲁迅学术讨论会之后,会议组织代表到绍兴拜谒鲁迅故居。我们一行人乘坐破旧的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大半天,风尘仆仆地赶到绍兴,真有点麦加朝圣的味道。当时的绍兴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还没有从“文革”的灾难中喘过气来,又因为时已冬令,虽然没有见“苍黄的天底”远近横着的“萧索的荒村”,但见街上满眼是“蓝蚂蚁”和“黑蚂蚁”,绿军帽混杂旧毡帽。街巷狭窄而又阴冷,偶有店铺门前竖着简陋招贴,上面歪七竖八写着“陈年加饭”、“陈年花雕”,给人的感觉好像还是阿Q的时代,至少阿Q离去并不太久。特别是,我们住的县招待所,据说是过去什么衙门所在地,三四进深的高墙老屋虽然失去了过去的森严,但仍不免给人一丝威压悚然的感觉。好在我们此行是为拜谒鲁迅故居,是为亲身感受这位伟大思想家和反封建的伟大战士生活过的环境,借他的思想光辉,多少能驱散一些我们的心头的抑郁,心情总的来说还是欢欣的,开朗的。

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80年春夏之交跟随唐弢同志到绍兴。那是为准备撰写纪念鲁迅百年诞辰的文章和《鲁迅传》进行调查访问,同行的还有鲁迅至友许寿裳先生的女婿罗慧生和红学家蒋和生先生的夫人张晓翠。因为我们的日程安排比较从容,所以心情也比较舒缓。我们不但仔细参观了有关鲁迅的文物景点,足迹远到了鲁迅的外婆家安桥头,也顺访了绍兴城里和周边的一些自然景点和人文景点,对绍兴城乡社会有了基本的了解和认识。特别是调查访问期间,我们就住在鲁迅故居辟作招待所用的原来周家台门里的几间旧房里,工作之余可以在故居里随处自由走动,用眼睛、耳朵甚至心灵去观察、触摸、体认和鲁迅有关的一切。当我走在古旧的楼梯上,听到脚下木板吱吱作响,或有时夜里静听雨水从檐前滴下,打在天井里的花树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更或在楼下花厅开座谈会时,听那些和鲁迅沾亲带故的已经年迈的亲友一个个如数家珍地谈他们记得的事情,我不但觉得时间就仿佛回到了过去,且好像鲁迅就在我们身边。此时,我感到自己和这位伟人离得是这样近,一点没有过去那种高不可攀和不可捉摸的感觉。

以后我还去过两回绍兴,也都是因为鲁迅。这一次我又到绍兴,还是因为鲁迅,即为参加电视连续剧《鲁迅与许广平》的审片会。参加审片会的有中央影视重大题材领导小组及中央电视台审片组主要领导,还有浙江省及绍兴市文化厅、局的领导和省市电视台的领导,规模和规格都相当高。我因为参加了电视剧的一些工作应邀到会。审片会在绍兴郊外一个度假村开,度假村不但有山有水,风景十分优美,而且设备相当现代化,与我前几回到绍兴下榻的地方真是无法相比。以我的见闻和眼光看,好像这里比一些带星的宾馆和较高档的度假村也差不到哪里去。即此一点,大概就足以说明绍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程度和城市建设的水平。会议期间,我们到绍兴参观市容,只见宽阔的街道两旁连着排起高耸的建筑,完全一派大城市的风景和格调。与别的城市不同的是,走在绍兴的大街小巷,随时可见一些和鲁迅有关的命名和标志,如“咸亨酒店”、“孔乙己茴香豆”、“杨二嫂豆腐店”之类,让人觉得确实是到了鲁迅的故乡。对此,我当然是很欣慰的。在最后一天于鲁迅纪念馆召开的电视剧《鲁迅与许广平》讨论会和新闻发布会上,我不禁兴奋地说:绍兴到处是有关鲁迅的信息,满城弥散着鲁迅的氛围,这说明鲁迅家乡的人民是记得鲁迅,热爱鲁迅的。我当然也说:这其中是否也夹杂了一些商业味道?对此我并不想取否定态度,因为我知道这是当前社会不可避免的,或许还属一种正常现象。不过我也特别强调说,鲁迅不仅仅是属于绍兴的,属于浙江的,也同时是属于整个中国的,甚至还是属于世界的;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但我们还是要(甚至是更要)学习鲁迅,弘扬鲁迅精神,像鲁迅那样生活,像鲁迅那样做人。电视剧《鲁迅与许广平》的拍摄就正是为了这点,也说明了这点。我注意到浙江和绍兴的同志对我这样说,不但没有意见,还显得非常高兴,表明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离开绍兴的前一天下午,趁与会的其他同志到周边一些景点诸如东湖、大禹陵、兰亭等处参观,我一个人再次来到鲁迅纪念馆,既是重温和寻觅我过去的行迹,更是想再一次接近鲁迅感受鲁迅。纪念馆馆长章大国同志从头至尾亲自陪同我,为我作了十分生动详细的讲解。这一次,我特别欣慰的是还仔仔细细参观了百草园旁边的梁家花园和故居东面的周家老台门。过去几次到绍兴,梁家花园没有收拾好,周家老台门因被一些单位占用不开放,我都未能进去参观。这一次,梁家花园拾掇得很是精巧,进去转一圈,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周家老台门维持旧貌改造为民俗博物馆,布置得更是有模有样,不但让人看到周家祖居原来的基本面貌,也让人了解当地旧时婚丧嫁娶和其他生活方面的一些习俗,真是大长见识。从老台门出来,章馆长又陪我到沈园参观。沈园因为宋代大诗人陆游一首《钗头凤》词,引发多少人的兴趣和遐思,也不知有过多少人来此凭吊。我过去到绍兴,沈园都未收拾好,更谈不上向游人开放。记得那次和唐弢同志来,只能隔着断墙残垣看一眼破败的园景,引发起唐弢同志人去园空的感慨。这一回游沈园,进门来只见芳草萋萋,杨柳依依,山石水榭映衬,亭台楼阁相对,一派南方园林的精巧秀气,真让人恋恋不想离去。

从我第一次到绍兴至这一次又到绍兴,短短的二十多年里,我亲眼看到绍兴从一个当时还相对闭塞、相对保守和相对落后的县城,发展到今天成这样一个相当繁华的城市,说明它确实认识并发挥了鲁迅故乡这一优势,并且也确实是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发展了自己。离开绍兴时,我不禁又想起鲁迅在几十年前说过的那句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诚哉斯言!